王文卓嘴唇蓦然一白。
连忙按住王老夫人的手臂，喝止道：“此事万万不可！”
许知意此番话确实戳中他的痛处。
沈香莲是他的夫人，既然都已经下定决心要罚了，何不罚得光明磊落。
如今用自己的人手，把府里的下人全遣散，传出去难免不会认为他以权包庇。
所以这刑罚，哪怕是罚了，比不罚也没好到哪里去。
思及此，不知在王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才又坐直身子，勉强镇定道。
“除了顾雷，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掌这个刑？在场之人大多都是王府的人，难不成让小侯爷来？”
停顿了片刻，看向苏珩：“只是小侯爷身份如此高贵，身子又如此娇弱，不妥不妥！哪怕小侯爷真要应承，我想也是使不上多少力气，还是别这样做的好。”
话里话外都在众人面前为自己的一番行为寻找借口。之所以要用顾雷，全是因为苏珩手无缚鸡之力的缘故。
许知意闻言，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苏珩的身上，似是打量。
身子娇弱？使不上多少力气？这确定说的是苏珩？
没想到苏珩在王文卓眼中竟是这个形象。
就连苏珩听见此话也不禁微微蹙眉，特别是捕捉到许知意一闪而过的笑意后，心里蓦然涌上一股不悦。
在他夫人面前说他娇弱没力气，还真是要了他的命。
他往后仰了仰，不置可否地一笑：“王大人对我了解得还真是透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不敢当不敢当，既然小侯爷也没异议，那就……”王文卓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知意截住了话头。
她说话时，神情蓦然变得很冷。
“既然侯爷不方便，不如由他的下属代劳，传出去总比王大人的手下好。不知王大人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王文卓心中一沉。
这个女人简直阴魂不散！
随后目光狠戾地扫了许知意身后的张敬一眼。
这话不就是在说明明有更好的选择，若是不从，便有当众包庇的心思。若是从了，被这个身躯强壮又高大的男子行刑，他的夫人定然扛不住这顿打！
王文卓怔怔地向苏珩抛去求助的目光，却见他语气不明地解释：“王大人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恐会令人心生误解。她和他都不归我管……”
许知意：“………”
苏珩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候真的挺能唬人的……
张敬：“？？？”
侯爷现在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怎么转眼间连他也不认了？
秋橘：“？？？”
侯爷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珩果断忽略了那三个茫然无措的眼神，顿了顿，朝许知意露了一个笑脸后才看向王文卓，小声地提醒。
“我夫人背后有靖王妃撑腰，连我也不敢不顾忌几分，王大人懂我的意思吧？”
在场众人顿时身形一晃。
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还以为她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女而已……
怪不得许知意离了苏珩的庇护，哪怕二人闹得不可开交，却依旧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原来背后竟藏着这么一尊大佛。
说是其他人也没那么可怕，可若是靖王妃就有些棘手。如今靖王虽已回了汴都，但势力仍在。
这尊大佛，他们想忽略都难。
许知意目光从苏珩身上收了回来，轻轻挑眉，追问：“王大人意下如何？”
王文卓本来还想垂死挣扎，可听到苏珩的一番话后，再也没了挣扎的心思。
叹了一声，语气无力道：“就按夫人的提议来。”
随后看向张敬，压低声音：“她是郡守夫人！”
王文卓这般威胁，只希望张敬下手能知道分寸。轻轻敲打几下，做做样子也就足够了。
想了想，又怕对方听不懂，再次低声道：“她可是我夫人！”
张敬鄙夷，心下暗道。
就因为是你夫人，他才不会手下留情。
且不说黑城百姓在你的管辖之内过得如何，不说苏将军和滕将军因你而受的冤屈，不说侯爷受的苦，光是今日三番四次挑衅夫人，这口气他也忍不了！
思及此，搓了搓手掌，趾高气扬地接过顾雷手中的刑杖。
张敬毕竟是个练武之人，力度的轻重把握得当。
怎样下手才会显得力度不大，但实际却又伤得很重，皮开肉绽完全不在话下。
沈香莲害怕地攥紧身下的椅子，一动也不敢动，更是不敢多言一个字。
心知这下真要完了……
阴沉的夏日，灰褐的鸟羽在枝头轻轻颤抖，所有的黑影一瞬之间消失殆尽。
此刻，偌大的厅堂，除了杖声和沈香莲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外，四下万籁俱寂……
细听，一下又一下的杖声还带着明显的怒意，根本没给受刑人任何放松以及侥幸的机会。
每一杖精准到位，干脆利落，十几杖后，意料之外听到了木杖碎裂的声音。
王文卓顿时浑身恶寒，连忙站起身，急匆匆走了过来，伸手截住张敬即将挥落到沈香莲身上的刑杖。
哪怕此刻双手因承受不住张敬蓄足全力的棍棒而颤抖不已，仍是厉声制止道：“够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许知意抬头看向他。
只见王文卓神色紧张，生怕张敬不应承似的。
平时仗着自己的权势，不计后果，毫不留情地对付不听话的人，今日也该让他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种人，她见得太多了，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罢了。
今日是真的怕了才会松口，才会让她有机可乘。
一旦今日这事过去了，他便又死灰复燃，甚至还会伺机报复。
就像丛林中一头凶猛的野狼，因一时不察，遇上了一头残暴的雄狮，二者打得你死我活……
可惜，她从来都不是那头雄狮，她是一条会冬眠，会蛰伏，会隐忍，更会静待时机的毒蛇。
要如何令这窝狼永远也不敢亮出它的爪牙，那就是一口咬住它的脖子，让它永远，永远也起不来……
所以，这狼窝得一个一个拆……
许知意微微一笑，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
蹲下身，视线落在沈香莲的眼睛上：“之前王夫人同我说，要是你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早就关起门来寻个地方自尽了。”
“现在这个问题真到了你面前，不知你的这番话还作不作数？”
“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想王夫人是堂堂的郡守夫人，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除非王夫人是个小人才做不到。不过……”
许知意顿了顿，朝她挑衅一笑：“王夫人不会真的是敢说不敢做的小人吧？”
此刻，她的面容依旧温柔清秀，像一片无处可依的浮萍，可是话语却透露着令人心悸的残忍。
沈香莲有气无力地拨了一下额前掉落的碎发，倔强地抬起高傲的头颅：“呵———你休想刺激我，你也就只敢说……”
还没等她说完，只见身前的粉衣女子漫不经心地往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果断掷到她的面前。
哪怕此刻天色暗淡无光，也能看到地上的东西散发着冷淡瘆人的寒芒。
许知意丢下这么一个东西后，慢慢站起了身，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转身看向王老夫人。
“身子到底还是有些不利索，坐了这么久，已然累了，不知我的厢房在何处？”
王老夫人此时头疼欲裂，早已没有较劲的心思，随意摆了摆手，便吩咐花嬷嬷替她张罗。
王文卓瞥了一眼地上的匕首，心里渐渐涌现后怕。
他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把匕首捡了起来，双手一抖一抖地拔了出来。
只见冷冽的刀刃上泛着点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瞠目结舌地瞥向徐徐离去的粉衣女子，喃喃道：“开锋了……”
沈香莲瞅了一眼后便吓晕了过去。
苏珩悄无声息地扫了一眼。
哦！不是他那把。
在场的下人见状，心中蓦然一寒，怕是以后见到许知意都要绕路走了。
背着众人的许知意却将王文卓的自言自语听得一清二楚，在走到门口时，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慢慢回首，目光落在惊恐的王文卓脸上。
如毒草一般疯狂生长的狠戾，平日里却掩藏在温柔无害的外表下。
在这一刻，全都暴露出来。
只见她眸中掠过一抹深意：“王府这出戏，确实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万分。我看得甚是心满意足，这刀就送给王夫人了，希望她喜欢。”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哗啦哗啦地冲刷着这片浑浊不堪的大地。远处黑云压城，而脚下的府邸却渐渐撕开了清明的一角。
王文卓若有所思地抬头往门外掠过，喃喃道：“果真下雨了就凉快了……”
许知意只笑笑，没再多言，随后利落转身。
擎起油纸伞，从容不迫地消失在剑拔弩张的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