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昭仪惊道:“万剑穿心?臣妾方才见三殿下眉心紧蹙,似有强忍痛苦之意,莫非是为着这个缘故?”
她家世中规中矩,多年来也只生了个四公主,在后宫中属于是不说话就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从前她抱的是容妃大腿,容妃死后便想自己做大腿,后来发现实在做不成,又去抱了皇后大腿。
只可惜,江怀柔身在后位,与人为善是基本操作,但不可能真的与之交心,以免背后被捅一刀。
元帝冷冷地扫了柳昭仪一眼,后者便缩回了头。
文妃纳闷道:“有吗,他不是睡得挺安详的……”
元清急忙拉住她袖子,这二货母妃不过脑就说话的性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你拉我做什么?”文妃道,“是个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此事在针对皇后娘娘吧。”
恭妃也道:“可不是?纯贵妃晕死,三殿下昏迷,满院子就剩我们一群人猜来猜去,若抓不出这背后之人,大伙岂不都成了笑话?”
这时,礼部尚书韩治上前跪下。
“陛下,臣身为外臣本不应插嘴内庭之事,可臣既统管礼部,在仁义礼法治之上,还是得多嘴说上一说。”
元帝不得不道:“你说。”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巫蛊手段都是大防之事,于公于私皆为忌讳,此物既牵扯到娘娘,为保国母声誉,还是要分辩清楚才好。”他道,“中宫皇后若是沾染邪物,浊了皇室,也浊了后世,便当不得这皇后了。”
秦老太傅大骂:“废后是政治大事,如今事情尚未明了,你便一口一个浊这浊那,姓韩的,你安什么心?”
元净静静地观察这群人。
老太傅是当仁不让的“正统”作派,坚持长幼嫡庶尊卑有序,在他心中,皇后之位不仅仅是皇帝的大老婆,还事关朝政,事关百姓。
且她是奉先帝之命,名正言顺成为的皇后,十几年来未曾有过大错。为着江山稳固,他就会一拥到底,绝不生摇。
准确来说,他拥护的也不是皇后这个人,而是那个“正统”身份。
相反,若后位横生变故,动荡的便是整个天下了。
“太傅何出此言?臣不过是建议彻查此事,以免冤枉皇后,倒是太傅以教书为乐,又不曾见过皇后几面,怎的就冒冒然站出来为皇后说话?”韩治道,“难道太傅私底下,竟还与堂堂国母有私交?”
“你……竖子,满口腌臜!”
秦老太傅唾沫横飞:“京城中谁不知道,令千金想勾引太子,勾引不成反倒自食恶果,便将这气撒在皇后身上……”
此话一出,满堂人都直起了耳朵。
这事在宫内外都只有消息灵活的人清楚真相,更多人还是不知道的,不过有些隐约的传闻罢了。
连太傅都这么说,难道此事还另有瓜不成?
“呸,我女儿是在皇后跟前失了体统,这才被游街处罚,为城中贼人所害,此事早已结案,何来的勾引太子,又何来的迁怒于皇后?”韩尚书也怒起来。
“姓秦的,你装作清高和大义凛然,我且问你,若我女儿真做出这等不要脸之事,可有记录在案?可有人看见?陛下和皇后娘娘又为何隐而不发?”
元帝脸色渐渐变青。
此事他当初刻意压下去,不叫韩依依丑名远扬,就是为了安抚韩尚书的“痛失独女”之心。主要还是为免有人说他毫无气量,毕竟人都死了,给姑娘家保全个名声又能怎样,没的不体恤老臣,寒臣子的心。
可谁知韩治丝毫不觉羞愧,反而就这么当着皇帝本尊的面吼出来,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偏偏他又不能站出来否认对方的说辞,否则这打脸声会更大。
秦太傅也是,莫不是教书教久了,脑袋连舌头,什么事都憋不住?非要逼得韩治狗急跳墙。
“我女儿冰清玉洁,忠义仁孝,如今她人已下九泉,你竟敢这样辱她名声?”韩治伏在地上,“陛下,臣实在心痛难耐,心痛难耐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
小公主注意到,元帝掐了掐自己的虎口,面上却波澜不惊。
原着中有提到过,天元皇帝虽然脾气差,但还是得守着祖制,未在朝堂上束着大臣说话。倘若不是大逆不道之言,就必须得允许他们开口。
只要有言官弹劾大臣,或者大臣之间谁要参谁一本,元帝也只能老老实实听着,而他们经常参着参着就喷起来,情绪激动处还会互骂对打,十分豪放。
以至于每次上朝时,大殿两侧得候着专门拉架的侍卫。
元净用饱含同情和可怜之心,感受着他不知是见怪不怪,还是努力维持的平稳呼吸。
虽然坐在他腿上,以至于看不见这位皇帝的神色,可想来他脸上无非就是那几个词,镇静,莫恼。
至少他们顾着那么多妇道人家在场,没大打出手不是?
元帝如鬼般笑了笑,又掐了一下虎口。
“这里不是朝堂,二位便当朕是死的吗?你们眼中可还有法纪,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顶上威严之声响起,两人这才停下口水。
“秦太傅,你言出有失,朕念你年事已高,又为朕幼时及朕子女之师,便不多以计较,扣半个月俸禄,自行下去。”元帝闭了闭眼。
“是。”
元净心想,半个月俸禄于他属实是不痛不痒,与掉几根头发没什么区别。
表面是惩罚,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元帝是要护着秦老太傅。
“韩尚书,朕不欲在史书风纪上留其迹,令千金品行到底如何,你心中有数。”元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凛冽如冰刃。
这话如此耐人寻味,想来他应该是能听懂的。
韩治“哇”地哭了出来:“陛下,臣本就痛失独女,可太傅身为人师,不但不严以律己,反而在臣的心上插刀子,臣实在痛心难当,五内俱焚……”
“韩尚书少说两句话,修身养性,温经止气,就不心痛,也自然不会焚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江策身穿大理寺卿的官服,殷寻舒则身穿诰命服,与他一同走上前。
大理寺事务繁忙,正是革新的阶段,他忙得连亲外孙生辰都来不了,但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泼脏水。
这简直岂有此理,二老当即丢下手头所有事情,换衣服入宫。
元净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个外祖不愧是榜眼出身,阴阳人又不带脏话,却能将人气到就地生烟。
温经……这不就是在骂韩治来大姨妈了么?在古代说男为女或沾女性体征,好像的确是对男人的侮辱。
唉,又是任重道远的潜移默化。
另一边,江怀柔看见自家父母走进来,默默一愣。
说实话,她这些年已经习惯自己在宫中孤身战斗,以至于没想起来,她也是有父母庇护之人。
不光是她,众人也没习惯这位江大人会直面皇帝,印象中,他好像不怎么出来见人。就算是平日上朝,也只是奏完便低头,散朝马上走,半个字都不会多说。
如今流放一圈再回来,倒是大不相同了。
“臣携贱内,参见陛下和娘娘,太子爷。”
元帝点点头:“请起,赐座。”
韩治听懂了他的阴阳,脑门青筋直跳,脸色朱红:“怎么?国丈要仗着自己皇戚的身份,来压我这个无人撑腰的小臣?”
“堂堂尚书大人也好意思自称小臣,你让在场的三品,四品官员怎么活?”
江策斜着眼睛看他:“怎么?陛下难道会看在下官是亲属份上,允许老夫胡言乱语,败坏纲纪?在你心里,陛下就是这样一个糊涂君王?”
“臣绝非此意!”韩治连忙道,“老匹夫,你休要借刀杀人!”
元帝一掌拍在桌上:“韩卿若觉得朕是个帮亲不帮理之人,不若你上前,朕这个龙椅给你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