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治刚迈进书房的腿顿时停住。
他仿佛没听明白这个女人在说什么,愣了片刻,这才艰难地回了头。
“你……你说什么?”
“你要是不信,大可以找大夫来看看,或者你现在就可以纳一堆女人进来,你试试她们到最后有没有一个人能怀上。”
程术君慢慢站起来,拍了拍沾了灰的衣摆,嘴边渐渐漾出一抹狞笑。
仿佛带刺的花,终于有一天也扎透了人的心脏。
“我身子自从被你那丫鬟害得小产后便伤了根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与其让你迟早和别的女人生出儿子,不如直接让你永不能育,一了百了。”
韩治往后踉跄几步,膝盖一软,直接晃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试图寻找着她说谎的证据。
可是,没有。
她只有狠,以及不甘心的绝望。
程术君是让别人小产过一次的人,深知从拿药,下毒到事后遮掩,还要悄无声息把这丫鬟处理掉是多么麻烦的一件事。
一次她尚能接受,可若再来第二次,第三次呢,难不成要这样次次把人解决掉?
小产这种事终究对女人有很大的伤害,她也不想造太多孽,索性从源头下手,直接让这男的永无后嗣。
如此,依依便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指望了。
他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都不得不费尽心思为她筹谋,拼尽所有为她精打细算。
韩治指着程术君,手指颤抖个不停。
“你在骗我?”
“我当然在骗你,你以为你那娇滴滴貌若天仙的花蝶真是回老家成亲了吗,她那是被我卖到了江南最大的青楼,被千人骑万人踏,活生生折腾死了,哈哈哈哈——”
“就连她腹中的孩子也是被我打掉的,听说还是个男孩……”
程术君摸上自己的肚子:“没办法,谁让我的儿子也被她打掉了,所以我气极了,一定要让她死得非常非常惨,我就是要她死于最难看最令人恶心的事情上……”
韩治想站起来,却因为没力气而重新跌了回去。
“你这个……这个毒妇……”
“我是毒妇?我何尝有你毒啊韩治?当初你来我家提亲,说得千般好万般妙,向我父母许诺会好好待我一生,可结果呢?”
程术君一想起那些往事,就痛苦地想杀人。
“你新婚第二天就想着把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给纳进来,我不让,你便出去招蜂引蝶,把我这个正头妻子天天撇在深宅里,你让我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中丢尽了脸面,你毁了我的一生……”
“要不是你拈花惹草,我也不会干出打下别人腹中胎儿这样的阴损事,我的孩子也不会同样被她打掉,都怪你,都怪你!”
程术君大哭,哭着哭着,又笑了起来。
“所以,你这样的人是活该生不出儿子的,老天有眼,你们韩家的香火就断送在你这里了,你是你们韩家的大罪人,哈哈哈哈——”
韩治挣扎着爬起来,脑中混乱成一团,各种声音叫嚣着,几乎要把他弄得神志错乱。
“你这个恶魔,你是个毒妇……来人,来人,我要写休书,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这个毒蝎子的真面目……”
“姓韩的,你快别做你那春秋大梦了,你今日要是敢休了我,我保证明日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你不育无能的丑闻,你看看到时候谁还敢嫁给你,恐怕是连娼妓都不愿意吧?”
程术君理了理她的凌乱的头发,以及华贵却脏到不行的衣服。
她一步步朝对方走近,像是握着刀,准备宰掉养了多年的猎物。
“除非……你把我杀了,那样就不会有人把这件事传出去。”她轻轻地笑了笑,“但是,你敢吗?”
程家双亲尚在,哪怕后辈于仕途上不起色,可家中嫡女死于夫家这种事情,他们也不可能轻轻揭过的。
韩治拿着笔的手一抖,掉到纸上,晕开一大片墨。
他当年就是靠着程家的助力才进入礼部,这才一步步爬到尚书这个官阶。
若非如此,这辈子怕是只能在五品开外打转。
程术君见他果然不敢动笔,“噗嗤”一笑。
“韩治,你就是个胆小鬼,你当年娶完我,用完我家的势力就抛诸脑后。这些年我程家子侄皆在仕途上无继,而你却越登越高,也越发不把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夫人放在眼里,更不把依依这个女孩子放在眼里。”
“你总想着你早晚还能再找人给你生下儿子,所以什么都不在乎,反正只要一直这么冷着我,任由你父母欺负我,我就一定会屈服的。”
她叹了口气。
“可惜啊,我岂能让你如意?”
韩治崩溃地大叫一声,把桌上的笔墨纸砚全甩到地上,捂着脸痛哭。
程术君知道,他这是妥协了。
嫁给他这些年,她实在太了解这个人了。
要他过继别的人做儿子,他决计是办不到的。
程术君把吓得跪在地上半天的下人挥退出去,默默捡起地上名贵的东西,放回桌上。
像一场大战中从容不迫的得胜者。
“你现在只剩依依一个孩子,虽是个女娃,但若能得嫁高门,或者直接招婿上门,韩家还是有指望的。”
“但是依依后日就要被押去游街示众,你若再不想办法,你我就要从此被世人戳脊梁骨,你最在乎的韩家门楣,也就从此到头了。”
韩治呆滞的眼睛这才动了动。
半晌,他冷笑一声:“程术君,你不愧是人如其名,这是在逼我同你绑到同一条船上啊。”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这些年除了依依,我早就什么都没了。”
程术君擦掉脸上最后一滴泪,露出看不到半分得意的笑容。
“你还有一天的时间,韩家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了。”
她回房后,韩治呆呆地坐上半天,最后不得不打起精神,连夜给狱中认识的人去了信。
游街那日,韩依依大清早被人按着沐浴更衣,穿上漂亮的衣服和首饰,还化了妆容。
然后扣上枷锁,押上囚车,被一队兵马护送着出了宫,等会要沿着正大街一直走,绕遍整个京城的主干道。
百姓们大多都要大清早起来买菜干活的,因此没走几步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