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大可放心,奴婢听说陛下近日经常问二殿下的功课,也开始将些简单的国事交给殿下处理,今日又和殿下议了一下午的政事。”知秋俯到她耳边悄悄道,“依奴婢看,怕不是有意将太子之位……”
“嘘,小心隔墙有耳。”江怀柔立刻捂住她的嘴。
说实话,知秋从东宫时便陪着她,她所想的又何尝不是自己想的?
从前皇上浪子心性,可瞧着硝儿一年年长大,养得学富五车文武双全,还是仁义忠孝之人,又是嫡出,保不准还真起了立太子之心。
若真如此,她以后的日子可就大有盼头了。
估摸着元帝差不多要回房了,知秋也不好再过多逗留,先行退下。
没多久,元帝果然披着满身星月,由宫人引着一盏灯笼带路回到厢房。
暖黄的烛光映在他俊美到无可挑剔的脸上,长眉凤眸,高鼻薄唇,当真与十几年前的少年初见没有太多区别。
但是更多了些肃杀,及隔山望君影的感觉。
现下不是宫中,他脱下龙袍换成常服,仿佛真的只是寻常富家男子,年过而立,肩上扛责任,垂手护屋人。
他们两个之间,又有什么能是永恒呢?
早在嫁给他做太子妃时,她就清楚他身边永远不会只有自己一人,她改不了,也无法抗旨。但所幸,两人也算两情相悦,她至少比那些话本中不闻不问的王妃要好上许多。
刚成亲那几年,她确实过得很快乐。
皇帝并不是对她无情,只是他的心掰得越来越多,能分给她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少,平衡之道,君王之术,每一点都把从前的他越带越远。
而她能做的,就是稳坐皇后这个位子,护好一双儿女,护好江家最后的尊严。
江怀柔摸了摸自己的脸,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这么晚了,柔儿怎么还没休息。”
元帝害怕吵到她特地放轻脚步,刚准备吹熄灯笼,结果一抬头便见对方裹在被子里,露出漂亮的一张脸,以及漂亮纤细的脖子。
“臣妾在等陛下回来。”她微微笑道。
元帝脚步一顿。
当年洞房花烛夜时,她也是这么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小鹿眼,既期待又害羞地看着自己。
那时,她明明紧张得连声音都打着颤,却还是要故作轻松唤他“景哥哥”,怪他怎么在外席应付这么久才回房。
一晃,竟有十几年了。
他们都已年过三十,说老不老,可说小也不小。
元帝漱了口,脱下外袍,躺在她身旁。
江怀柔侧过身去,面对着墙。
“柔儿,你不愿意看朕吗?”
元帝轻轻拥住她,将整个后背揽到自己怀里,闻着她清苦的发丝。
为了避免产后掉发,江怀柔一直都用特殊药材洗头,因此发丝间常年都有一股浅浅的药味,不香也不臭,闻起来反而让人耳清目明。
“臣妾已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羞见天颜。”
“怕什么,朕也不再是十几岁的小伙子,你老,朕同样也老。”元帝握住她的手,在掌心中轻轻摩挲着,仿佛他们真的是民间普通百姓。
“我的柔儿,永远都是那样的花容月貌,国色天姿。”
江怀柔笑了笑,把身子转回来,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元帝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这个陪自己跨过大风大浪的女人,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做太子的时候,母后和父皇都还在,连皇祖母也还身体康健。
他什么都不用想,只需本本分分做好一个为父皇分忧的太子。而在众多人的保护下,他前十八年几乎也没遇到过半点挫折。
举国选太子妃时,元景嫌那些待选女子脂粉气太浓,仿佛都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会笑的听话的鸟儿,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没多久,他以更衣之名逃了出来。
翻过几个宫院,以为自己终于远离了那些人和事,正打算放松地躺在草地上,身后却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那江家的姑娘从墙上摔下来,脸都脏了,手里却还拎着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猫不肯放手。
她见眼前站着一个男子,赶紧理好襦裙爬起来,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他。
元景不明白,自己明明没有来到演武场,为何心却被人一箭射穿了个彻底。
“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后宫事虽多,也不要太过操劳才是。”元帝道。
入宫多年,江怀柔并没有半点发福,仍旧是那副杨柳似的纤纤身段。
“臣妾已经很会给自己偷懒了,许多事情都是交由几个妃嫔去做,并未操什么心。”江怀柔轻轻拥着元帝,轻轻地道。
“胡说。”元帝笑了笑,声音低沉中又透着慵懒的劲,“你又要照顾一双儿女,又要管后宫那么琐事,哪能不操心。”
“如今容妃已死,文妃性子太蠢,也就只剩下两个妃子能从旁协助一二,剩下的都得靠你操持。”
江怀柔低低道:“陛下这是又要纳妃了吗?”
“今年多灾,选秀的事情大动干戈,朕再想想。”元帝在她脸上亲了下,如蜻蜓点水,“无论后宫有多少人,你都是朕唯一的皇后。”
江怀柔闭上眼:“嗯。”
月上枝头,一湾如水的圣洁从窗外投进来,铺在两人的身上。
日上三竿的时候,元净终于从昏睡中醒来。
她身上汗已经擦过好几回,衣服也换了一身,现下是浑身清爽。
小公主动了动身子,周身温度虽然已降了下来,可还是觉得没什么力气,脸色也白得吓人。
发个烧,像是把精气都吸干了似的。
玉晚月不知去了哪里,几个当值的小宫女靠在门外睡得正香,元净懒得叫醒她们,自己穿好衣服和鞋子下床,到外面的茅厕去解决大事。
她其实还是不太适应身边有这么多人伺候,无奈身为一国嫡公主,该有的仪制不能少。
回来后,正好看见玉晚月急急忙忙把人叫醒,到处找着她。
“我的小公主,您是何时醒的,可把奴婢吓坏了。”
玉晚月刚走到门口,就瞧见那半大的小团子拿着一根树枝,“哒哒哒”地弹了过来。
她脸庞顿时切换成副姨母笑的表情,一手就把小公主托了起来。
烧了一天,就连体重都清减了些。
“怎么醒了也不叫人呢,万一又出点事情可怎么好。”
小公主微微一笑,明艳又活泼,当真是十成十遗传了皇后娘娘的美貌。
“啊……小公主,您太可爱了。”玉晚月还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脸,“昨天光顾着喝药了,公主想必是饿了吧。”
元净捣蒜似的点头。
听闻她醒了,元平硝和江怀柔都过来看这个团子,顺便陪着她一块用膳。
刚吃了没一会,元帝处理掉手头上事也赶过来,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好生热闹。
元平硝自懂事以来,就从来没有感受过一家四口吃饭的光景,平时学业紧,大多数是自己独吃,偶尔去去陪一陪江怀柔,连皇上的面也见得不多。
唯有大节庆时合宫同庆,才勉强有这么一副一家团圆的景象。
哪像今日这般没有其他妃子,没有诸多规矩,只有他们四个人,只有他们至亲的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