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初夏没有再说话,她一直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似这样就能揪住自己的那份担心,车子停在了出事的大厦前,初夏下车,然后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黑压压的人群,有足足上千人,有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有谩骂声,悲愤难平,而公安武警个个出洞,似乎在防止暴动。
他们的哭闹,让原本该安宁的夜一片混乱。
有的女人哭倒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有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哭得更是稀里哗啦泣不成声,看着这些,初夏不由得心头酸楚。
但她对自己说不能哭,路东骁还没有出事,她哭什么?
看着进进出出的消除和武警队员,初夏大约看出了出事的地点,跟着他们往前,可是没走几步,领子就被人拎住,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将她拎走,黑乎乎的大脸阴沉的就像是黑面包公,“危险知不知道?出去!”
初夏摇头,开口,可是声音出了喉咙才发现是哽咽的,“我,要去找人。”
“找人是我们的责任,这里随时会出现二次坍塌,出去!”大个子严厉命令。
“可你们都不怕,我也不怕!”初夏的执拗也上来了。
“你这是影响我们工作,再这样我让人把你丢出去。”大个子失了耐心,说完真的叫了人。
初夏知道自己是进不去的,可是她真的很担心路东骁,想起自己对他说的那些狠心话,想到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想到他将会永远带着遗憾,她伸手拉住大个子的衣服,“你,你如果见到路东骁,就是这个工程的总裁,你告诉他,我……就是他老婆已经原谅他了。”
大个子眉头一皱。眸光掠过她的脸,点了下头,看着大个子离开,初夏默默的退到了警戒线之外,和那些痛哭悲恸的人站在一起,等待着。
有句话叫一秒似一个世纪,初夏从来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可现在她知道了。
她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大厦里进进出出的,眼睛都瞪酸了,但她都不敢眨一下,每当有人抬出来,她会第一个跑上去看。她想看到路东骁,可又怕看到,那种滋味就像是油煎火烤一样的折磨着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天空都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忽的一道身影进入了初夏的视线,她的心骤然欢跳起来,只是那样脏兮兮的人,会是路东骁吗?她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那玉树临风一样挺拔的身姿,又是万千人中也找不到的,她向着那个身影一步步走近,终于她走近了,近到她看清了他的面容。虽然一脸的灰尘,虽然灰尘遮住了他的俊郎,可是他那双深如鹰隽眼睛的光芒是遮不住的。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没有事!
初夏无法形容那种心情,想哭又想笑。
她没有动,只是那样看着他,看着他表情沉重而严肃的嘱咐救人第一,看着他神色憔悴却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部署着一切,看着他身上已经看不出本色的衣服,看着他下巴清色的胡渣,初夏不禁动容。
这一刻,她心生骄傲,骄傲他是她的男人,敢于担当,敢于负重一切。
初夏的眼眶微红,而正在说话的路东骁似乎察觉到什么,倏地抬头,隔着人群看到了她。
路东骁先是一愣,看到她站在清晨朦胧的薄雾中,远远地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担心和心疼,他的视线一顿,闪过什么,继而又平静地把视线从初夏的身上移开,像是没看到她一般,继续跟救援队讨论着什么。
初夏咬住唇,视线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上,大约又过了十多分钟,路东骁对身旁的人说了什么,然后那个人过来对初夏小声道,“路总让您跟我过去!”
初夏一怔,紧跟着过去,然后来到了一处监控区,远远的,就听到路东骁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搜救,全力救治受伤工人,我会和跟搜救人员一起参加救援!”
那一刹,初夏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傻掉了,她的脸煞白煞白,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他要进去搜救!
刚才大个子男人可是说的很明白,随时会出现二次坍塌,初夏承认这一刻自己自私了,她怕他进去。
“路总,搜救有武警和消防队员,你就不必亲自去了,”有人劝说。
“这座大厦的设计图片是我亲手画的,里面是什么结构我最清楚,我必须进去,”路东骁十分认真,语气里也充满着不容质疑。
他是这里的总裁,他说了没人敢有疑义,路东骁又嘱咐了其他的一些事,然后转头,初夏就在不远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凄迷。
他抬步朝她走了过来,走到角落拉住她的手,一个闪身躲在了柱子后面。视线锁住她的小脸,“你怎么来了?”
初夏看着他,说不出话来,她看着他,只是看着,两个人隔着三十厘米的距离,相对视着,渐渐的,初夏的视线变得模糊,觉得怎么用力都看不清他的脸,她知道自己要哭了。
“路东骁你这个骗子!”她哽咽出声。
他一笑,“我怎么骗你了?”
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得出来,初夏的心更难受了,看着她的样子,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换上了沉重的表情。“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来?”
昨晚从她那里离开,他来了工地,结果刚进去就出现了坍塌,不过他命大被卡在了一处空虚底,搜救人员很快就找到了他。
他的话她理解,别说之前他就被困在里面,就算没有被困,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进去,可是想到随时还会出现的危险,她挺直了腰,仰起头,带着一种倔强,含着一份哽咽的哭腔说道,“我不要你进去搜救。”
她那样僵直身体,整个姿态带着一份委屈和埋怨,眼里的泪水就那么忍着始终不让它落下来。
路东骁站在那里,脸上从来沉静的表情被撕开一条裂缝,一种尖锐的疼痛从他眼里一闪而过。
这一刻,他心里很疼,却无法退缩,“夏夏,里面是那么多条人命,我怎能坐视不管?”
是啊,他是总裁,就像一家之长,他的工人出了事,他如果坐视不管,那也不是她初夏爱着的男人了。
可是一想到可能面临的危险,她就好害怕,那些横在心头的过往,好似都消失了,初夏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呜咽,“路东骁,我不要你出事,我不要你出事,知道吗?”
她是怨过他,也恨过他,甚至动手要杀了他,可是当他真的命垂一线,她才发现那么害怕失去他。
路东骁听着她的话,有几秒钟的失怔,她这是原谅他了吗?
他还以为永远得不到她的原谅呢?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竟原谅了他,这真的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路东骁的心瞬间变得柔软无比,他一个用力紧紧地抱住了初夏,像是要拼进毕生的力气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一般的用力。
路东骁哽咽着开口,“夏夏再相信我一次好吗?我不会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夏夏,你比外面那些女人坚强,你能懂我,对吗?一百多人的生命,一百多个家庭的悲恸,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也不能是不是?”
她急急地从他怀里抬起脸来,对上他那双深幽而溢满疼痛的眸子,那眼中燃烧着不舍和心痛还有压抑,这一刻,她的心在抽痛。
这个男人不只是有家,他还有工作,还有梦想,她怎么能拖住他的后腿?她张张嘴,想要再一次地开口说不要去,可是这一刻,她却说不出来,她读懂了他眼中压抑的情怀。
他有一颗无私的心,他宁愿牺牲他们的。牺牲他们这辈子的长相厮守,也不能坐视不理!
曾经宇扬说他自私,为了自己的私欲,改变了他们的人生,可是现在她才懂的,他在私事上是自私的,可是在大事上,他是无私的,无私的连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生命有限,幸福来得如此不易。
可是,他还是要为了梦想而献身,而她。想到外面那些哭泣的女人,这一刻才真的感同身受,她又怎么能去阻止?
“那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她的手颤抖着抚上他的黑发,她抚摸着他满是灰尘的脸,他硬邦邦的胡碴扎痛她的手,可再痛都没有心里痛。
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在她纤细的指尖下划过,她的指尖似乎在轻轻诉说对他浓烈且深沉的爱意,是那样的广阔无边。
“老婆,我会回来的!”他握住她手,揽她入怀。
他知道她会懂。他就知道她会明白。
只是他怕自己又会食言,此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而她不知道,他最不想负愧的人便是她了,可是他却总是一次次愧对他的小女人。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倾听着他节奏稍快而有力的心跳声,她忽然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她又什么也说不出。
路东骁仿似能明白她的心,双臂不停的收紧,紧到她透不过来气,他缓缓地闭上眼睛,下巴在她额头轻轻磨蹭,“老婆,谢谢你的原谅,谢谢你让我不再有遗憾。”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初夏有种要永远与他绝别的感觉,她的忽的很害怕,双手紧紧回抱住他的腰,为了不让自己再流泪,她微微仰起头看他,“一定要回来,我和佑儿等你。如果你敢不回来,我下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路东骁点头,黑眸定定的看着她几秒,炽热的气息贴过来,然后他俊美的脸逼近,低首狠狠地压住了她的唇。
唇瓣吸吮厮磨,这似乎不能满足路东骁,他开始向里面侵入,撬开了初夏的牙关,炙热的唇舌不知节制地攻城略地,在她唇齿间肆意狂放地来回扫荡。
他的气息在她脖颈间流窜,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快要窒息了,而他的吻似乎抽走了她会身的力气。她觉得这吻,带着太多的悲凉,她想到他要进去救人,她就害怕就心痛,手紧紧攀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深情索吻。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所有一切一切过往的恩怨在生命面前,真的不值得一提,他要去直接面对死亡,她却无力阻止他!
她知道。若不让他去,他会遗憾终生。她只是个小女人,只想守着这个男人,可是他却是大丈夫。
她闭着眼睛,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给予的温暖和希望,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她有些抑制不住声音的发颤,哆哆嗦嗦地开口,“为了我,为了我们一家人,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吗?”
路东骁的眉眼微微一黯。脸上却浮起温温淡淡的笑:“好,我会回来,你现在回家去,回家里等我,不要在这里,不要让我担心!”
她真的不想走,可是她知道,这一刻,她不能再让他分心,她只能含泪点头,“好,我回家!我回家等你!”
他又深深的看了她几秒,像是要把她看进自己的骨血,然后松开她,转身——
“路东骁,”初夏伸手不舍地抓住他的手,眼里的泪肆意飘洒。
“乖!”他伸手帮她抹去眼角的泪,难过的望着她,神情哀切而心疼,用手托起了她的下颚,凝视着她,他眼里像有许多的情绪在翻涌,动了下嘴唇,他似乎有话想对她说,但最终,却像是忍住了。
她尽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眸子里藏起了担忧,只剩下信任。
路东骁似乎吻不够她,俯下脸又来亲她,狠狠的吻住她的唇,她也回吻他,那样的急切,那样的用力。
再度抬眼,初夏望着他眸中的深痛,望着他唇角无奈的浅笑,第一次。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的隐忍,他的——无可奈何。
他就是一只翱翔天宇的鹰隼,非凡自傲,他只是有他的梦想,哪怕可能为他的梦想付出生命!
这是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这样深刻地理解路东骁,她不能自怨自艾,她只能选择相信他,别无选择。
而此刻,路东骁那双好看的凤眸眼波流转,多少深情都在其中。
“乖乖回去,听话,”他柔声说道,又一个用力,吻住她的唇。
温热的唇不舍地在她微凉的唇瓣上厮磨,好一会儿放开她,要决绝的转身。
“路东骁,”初夏想要抱住他。
他一个闪身退后一步,摇了摇头,轻轻叹口气,“夏夏,等我!”
没有上前迈出一步来再抱住她。他抿了抿唇,“照顾好自己。”
初夏拼命的想要拉住他,可是伸在半空的手,还是僵住了。
他闭上眼,“对不起,夏夏。”
她再次看见他的眼泪,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钻石一般璀璨耀目。
一瞬间,他大步离去,手在背后扬起,冲她挥了挥。
初夏看他离开,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去一块,那么疼,那么紧……
情不得已,身不由己,这一刻,初夏终于体会到了路东骁这个看似风光无限的总裁,原来身上背负着那么重的责任。
路东骁一直绷着身子往前走,不是感觉不到她的视线,只是他不敢回头,他怕自己会退缩。
他一直想要得到她的原谅,现在她终于原谅他了,可是他又将再一次将她抛弃,他真的很混蛋,哪怕这份混帐身不由己。
夏夏,如果这次我能平安回来,那么此生我再也不会让你担心,再也不会负你。
初夏听了路东骁的话乖乖的回了家,只是回到家里,她便趴在床上,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
等待那么漫长,长的真是度日如年,她守在电视旁,手里一直拿着手机,随时刷新着救援信息,看着获救的人数越来越多,初夏紧揪着的心松了一些,可是最紧的地方还揪着。
她知道只要有一个人员没获救,路东骁便不会回来,那是他的责任。
二十四个小时过去了,三十六个小时过去了,最后是四十八个小时……
这是一场等待,也是一场让初夏认清自己心的过程,她知道不论过往如何,这辈子她都放不下这个男人了。
路东骁,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你知道吗?
路东骁,我在等你,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