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握紧了拳头,心里另一个自己从虚空之中走出来,对着从上往下俯噉下来的自己看去。
一直以来,你都太弱了。
太被动了。
太被推着走了。
以至于一切都不受你自己的左右。
只能无奈无助,在绝望的无能为力的心绪中自我折磨,在一次次的崩溃中,又小心地自愈,然后又那样无能为力地往下走。
这样的感觉,太不好了。
你要主动出击,你不是要尽力而为,凭尽全力,而是要不顾一切地去冲击,去打破,去冲破局面,来改变这些无能为力的人生。
最大的问题,就是你的心不够强大,意志不够强大,信念不够强大。
你要收起所有情绪,所有的崩溃,所有的迟疑,要像飞蛾扑火一般,孤注一掷一样,不计后果那种,去改变那种无能为力,直抵那种想要的结果。
岁月不会等待你了。
两双目光在一上一下中对上,一种坚强的决心在心中长起。
或许,陆离想,自己一直都不愿意站到这边来,一直还是那个把脚迈出去又迈回来的犹豫的人,即便是痛苦,也去忍受,即便是无助,也不过是心里落泪,然后接受,就在那样的人生里,无助无望的人生里,讨价还价般,妥协,让步,一步步地把自己的身体往后退,直到退到无路可退,然后被击溃,被击败,将自己心中的墙再踹倒,再往后退。
可是,不该这样。
这样子的侥幸,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不妥协,不让步,不再往后退。
不该为这个世界让步,请自己难受,要让这个世界让出一条路来,让给自己的心让出空间来,不再逼自己。
不再委曲求全,而让自己永远在让步。
不了!
那样,永远不会有尽头的。
只是在虐待自己,杀死自己,用不顺心不如意来毁掉自己。
手指的骨节暗暗作响,全身的肌肉紧绷,仿佛纤绳牢牢牵住了下滑的船只,夜晚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像瘟疫恶毒的魔鬼般伺来。
陆离的心头,伴随着悄无声息的悲伤地洒落,泪水没在脸上,却在那阴影之中崩盘,像瀑布从悬崖之上冲下来。
或许,这样的心意,不只一次在心里回响过了。
陆大路生病的时候,陆离就觉得一切会好起来。
可是那就是没好起来。
日渐地枯耗。
而如今,自己身处另外一个世界,心中有所感应的时候,却不在陆大路的身边,是死是活,是怎样的痛楚中,却无法知晓。
甚至,连自己,也在生死的边缘未知前路。
还能不能离开?
除了无助,无能为力,还有什么?
每一次的不妥协,面对无情冷酷现实的时候,还是只能往后退一步,恶狠狠的眼神和无能为力的怒火,都无济于事,当无法挡住那些冲来的无处可避必须面对的灾祸时,终究是避无可避,哪怕心如死灰,哪怕怎般地不想,还是要接过那命运与人生写下的卑微之诗,像枷索一样“咣”地一声,戴在脖胫手脚之上。
就像那只巷子里的仓鼠,还是要被猫给戏弄,然后生不如死的时候,再无情地吞掉。
或许只有成为更为强大的人,才能主宰自身不可更改的命运。
可那才是最难的部分。
少年的誓言,现实的坑道,岁月的粪土,会将那最初在心里疯狂翻涌过的部分,一点点埋进那密不透风的土地之下,人来人往,踩成最卑微最死硬的土地底层,只有被掩埋的心意的人,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而岁月悠悠,如若疯狗,咬上谁一口,都不会在意,依旧远远地吠声中,肆意地狂啸。
最没用的便是心意。
只需一想而已,哪怕想过又付出了许多,没松动过现实的土,终究还是深埋在土里,就像一颗种子,在那需要穿破土层破土而出疯狂吸收雨水营养的日子,没有成功,没有顶破那挡住自己的一块砖头,没能绕过砖头,而是在一种黑暗的憋屈中,自我难受,拳头握紧,任心折磨,哭泣无助,也只能在岁月过去后,变成一颗死去的干枯种子,永远不可能见天日,那份心意就像一个秘密,一个可能到死去那天才会直正埋掉的秘密,可跨过那么长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陆离就开始了这种与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对话,针锋相对,像猫把老鼠逼到逼仄的角落里,伸出了爪子,用那种覆盖而来的阴影,将心中的那种如恐惧到颤粟的情感送达一种巅峰,试图用那种匕首怼进自己心里的流血般的可以说自我毁灭般的快感,来让那种难受不再那么难受,那样的陆离就像是猫戏弄老鼠一样,挥来挥去拔来拔去的爪子,将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臭骂批斗一阵。
最没用的便是心意。
那个在地面之下看着天空中的眼睛的陆离,双目忧伤地看了一眼。
你应该明白的。
天上的陆离眼神暗淡,地上的陆离也没有再说话,或许说的人和听的人,那心底深处的两个分身,已经在相互的角逐中,达成了一种理解,那沉默一直持续着,心头仿佛空空的,天空之上的陆离就在这种如同麻木了一般的空空荡荡中,这般空空荡荡,夜色从大地和山脉揭竿而起,慢慢地拉上这个明亮世界的帘幕。
是因为自己想要得太多了吗?
这样的话,也在心底不止一遍地问过。
陆离的眼眶中,没有眼泪,那里似乎早已流干,成了一口干枯的井,不会再有水从干土中渗出来,但心中的那个陆离,已然泪湿眼底,扑扑地落下泪来,无声无息,无法阻止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在心里掉啊掉,像街道屋檐下的雨滴,在地砖上砸了一下又一下,溅得粉身碎骨,崩地支离破碎。
还有比这不如意的人生,更令人无助的吗?
晨风已然过去,快接近中午的阳光热辣辣地泼洒在山谷之间,就像是烧在锅里的热油,倒进一口碗里,阳光也洒在那水潭之上,这时,已没有什么地方有阴影可以躲避,那坐在半枯荷花之上的白玉团,光亮也暗淡了不少,仿佛半透明了一般,甚至在往更透明的消散而去,那座下的荷花,似乎也在加速着枯萎,仿佛像瘟疫扩散般地,在往上窜去,直到将所有颜色吞没,直到将枯萎的黄色变成黑色,直到这潭水变成死去的潭水。
那白玉团并没有催陆离,她自然也看出了陆离因为那莫名地心口的疼痛,似乎极为的情绪低落,所以也一直没有再出声,在休息中让自己的神魂灵隐不要那么快地散掉。
阴阳伞撑开在陆离的另一只手中,将对陆离来说异常毒辣的噬命阳光遮挡在外面,伞面够大,而陆离脸上的身上的阴影却仿佛在这天光大亮里变得更加地漆黑。
陆离终于缓缓地抬头,对那团白玉光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