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盈盈打开木盒,里面装着早已干枯泛黄的花瓣,状似鸟羽。寄妍轻轻拿起一片,借着天边的余晖还能看见花瓣上清晰的脉络,就像是羽毛上的纹理。
“真不愧是翎雀。”徵涯忍不住夸赞到,只是干枯的花瓣就能如此细致美丽,不知道开在星海旁的花又该是什么迷人的模样。
四十年过去了,花瓣上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张纪看着那干花,心中是百感交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当年,这花就是一道催命的符纸,将他惟一的亲人,从他的身边带走,甚至连尸骨都没能留下。
“张伯?”君无忧看他神色郁结,试探着叫了一声,“这花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纪摆摆手,叹了口气:“没什么,一些往事罢了。”寄妍和荆盈盈听了这话,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探究的意味。是怎样的往事,才会让一位相貌平平的老人,留下整整一盒翎雀?寄妍仔细地清点了一下,共有十三片,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张纪就扔过来一句:“半个月用一片,能用六七个月,再多的我这儿也没有了。”
君无忧却不依不饶:“张伯您能仔细讲讲星海和这花的情况吗?”
张纪知道劝说不过,瞪她一眼:“你这个丫头,好不晓事。这些是我四十年前带回来的,不知道现在星海是个什么情况,你非要打听的话,我也只能和你讲讲以前。”众人听了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状况。
星海比大研镇的地势还要高上一些,一到夜间寒气弥漫,冷得人直打颤。星海四周荒得很,百里之内都没什么人烟。更要紧还不是野兽,而是栖居在星海旁的怪物。
君无忧听了这话更加不解:“什么怪物?”
张纪也不是很清楚:“是个传说,我只看到过模模糊糊影子。有两次,都是在秋夜里,有一般人大小的黑影,我也不敢去细看。”
荆盈盈听了,心中担忧更盛:“无忧…”
君无忧转身捏了捏她的脸:“不碍事,咱们仔细一点就是。”
张纪打量了两个姑娘,和他姐姐中毒时差不多的年纪,有时候命就是这样不饶人的,你越在乎什么,它越喜欢拿走你什么。你爱名声,它就让你声名狼藉,你爱金钱,它就让你困顿不堪,你爱美貌,它便让你红颜薄命,到最后你才会明白,所有的东西,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唯有不停流失的性命,和身畔之人的担忧才是最真实的。
“翎雀生在湖畔的水洼处,只在夜里开花,花期有几个时辰,到了后半夜就会开始凋谢,要摘的话就抓紧一点。”张伯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很心善的唠叨了半天星海和翎雀的情况,提醒众人多加注意。
君无忧对他早已是感激不尽:“多谢张伯提醒。”
张纪却只是叹了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是在星海附近瞧见了一块石碑,就帮我把这个埋在旁边吧。”他伸出苍老的手来,掌心里是一块玦,质地光滑温润,算得上是一块佳作。
君无忧见了玦,抬头想再去打量这个老人,张纪却已经放下东西进了屋:“我老了,活不了几年,也去不了星海,希望这个能代替我陪着她。”只给众人留下一个颓然苍凉的背影。
君无忧和荆盈盈面面相觑,却也不好多留,向张纪辞行后就离开了院落。等众人回到客栈时,天边早已挂起一轮新月,就如同君无忧手中的龙纹玦,有着无法弥补的缺口。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荆盈盈回到房间后,趁着易娘给她梳头的空闲向易娘打听。
易娘并不关心这些,她通过铜镜的反射,仔细审视自家小姐的脸:“但愿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荆盈盈只是隐约觉察出一些东西,可仔细琢磨时,却又理不清头绪。
隔壁客房中,君无忧在烛火下仔细打量着龙纹玦。
“少主?”寄妍见她入了神,不由困惑,“不过是个玦,何苦要翻来覆去的看?”
君无忧神秘一笑:“你不觉得它很眼熟吗?”
“这是…云霄楼的东西!”寄妍看清玦身所刻的纹路之后不由大为吃惊。
直骇玉龙蟠匣内,待乘雷雨腾云霄。
云霄山庄是同华鉴山庄齐名的江湖门派之一,也是整个武林盟中历史最悠久的门派。早在二十多年前,寄妍记事起,云霄山庄的信物便由玦换成了玉佩,难怪她一时半会儿认不出这东西。
“我前前后后的思量,都觉得那张伯并不是云霄山庄的人。”君无忧将玦贴身放好,理了理衣襟,才接着说,“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不要告诉盈盈,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寄妍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那我去看看荆姑娘。”
君无忧摆摆手,示意她去忙,又转头去和徵涯商量去星海要准备的东西,道尽只管坐在一旁听从安排,按徵涯的话来说,他平日里就是个不管事的木头。
寄妍敲开荆盈盈房门的时候,后者正在桌前和易娘一块儿誊抄药方,看见她过来,有几分高兴:“妍姐,你快来瞧瞧我写的方子。”
寄妍仔细看了,心底生出几许佩服,不愧是行医世家的嫡小姐:“可以一试,我明日就去准备药材。”
“好,我明日里同你一道出门。”荆盈盈虽从小修习医术,但终究是困于一方天地,不比寄妍这些年走南创北见识得多,对于治病解毒也没什么经验,此刻能得到对方的赞同,心底不由生出几分快活来。她还想着等这毒解了以后,她就自己去盘一家医馆,每日里治病行医,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寄妍从她脸上瞧出几分喜色:“你喜欢制药?”
寄妍却不是很喜欢,若非不得已,她本不会习医。行医治病,悬壶济世,听着倒是有几分荣光,可做起来才晓得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哪有那么多妙手回春,华佗在世?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在帮人拖命,能拖几时是几时。看着病人受折磨,她也减轻不了分毫的苦痛。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在作恶,那扎在身上的银针,吃进嘴里的苦药,病人痛苦的神色,都敲打在她纤细的心口上。她并非铁石心肠,面对一次次的死亡和病痛,她怎会无动于衷。庄主夫人离世那一晚,少主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她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荆盈盈望向她,星眸如水,嘴角还噙着淡淡的笑意:“能活着,总是好的,若是我有幸不死,自当为世人行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