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茵眼皮沉重,似被泪水黏住了。
她嘴里巾帕不知道被谁拿出来,唇齿麻木到无法闭合。
疲惫到浑身脱力,耳边乱哄哄的,眼睛睁不起来,但意识又格外清醒。
孩子的哭声消失,她听见聂天擎暴躁的怒吼声。
“府医!府医呢?!”
“...大帅,夫人没事,只是太累了。”
“茵茵,茵茵...”
“轻点儿,都小声点儿,别吵到夫人!”
“怎么又哭!乳娘呢?把他抱出去...”
俞茵感觉到有人轻轻托抱着她,又把她轻轻放下,有人给她擦手,擦身子。
然后,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撵走了所有人,香梅和程妈轻手轻脚换了床铺,清扫干净屋子,又点了熏香。
等忙完,回头见大帅胡子拉碴双眼猩红的,还守在床边一动不动,像是呆住了。
程妈忍着笑,走过去轻声说:
“一夜了,大帅也去歇会儿吧,吃点东西,夫人没事的,睡醒就好了。”
聂天擎眼帘动了动,干裂的唇瓣浅抿了抿,这会儿才像是彻底定了魂。
他替俞茵掖好被角,缓缓站起身,启唇的声线沙哑干涩:
“爷守着她,饭菜一会儿送进来。”
程妈小声诶应,又看了眼睡相恬静的俞茵,眼神招呼香梅一块儿出去了。
聂天擎又在床边立了会儿,这才抬脚进盥洗室。
他门也没敢关,迅速冲了澡,出来换上衣服。
见俞茵还睡的安详,这才轻手轻脚,去外室用膳。
躁动了一整夜,这会儿整个耳边都是清静的,静的只有他吃饭咀嚼的声音。
吃到一半,聂天擎想起来什么,偏头看了眼门外。
他迅速扒完碗里的饭,放下碗筷起身,大步走出房间。
“大帅!”
香梅守在门口。
聂天擎看她一眼,“那小崽子呢?怎么这么安静?”
先头还哭的惊天动地的。
香梅一怔,抿唇忍笑,低声说:
“少爷在房间,乳娘守着呢,程妈去看了,吃过奶,在睡觉。”
睡着了,当然安静了。
婴儿房就在隔壁。
聂天擎往那边看了眼,抬脚时叮嘱她:
“守着夫人,有事立刻来叫爷。”
香梅低头,“是。”
他去了婴儿房。
房门半掩着,推开门,屋里静悄悄地,府医正在摇篮床前,两个乳娘各自忙活,在整理尿布和小孩子的襁褓衣物。
见聂帅进来,三人立时停下手里的活儿,低头见礼。
“大帅...”
聂天擎随意摆了下手,脚步放轻,步伐沉缓走到摇篮床前。
他垂眼看自己儿子,只见小孩子被青金色锦缎襁褓包裹着,头发乌黑,脑袋圆乎乎,跟他拳头差不多大,脸蛋儿也肉嘟嘟的,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
可能是脸上肉挤得,睡着时红润的嘴巴噘起来,还没一颗樱桃儿大,两个小拳头举在头两侧。
聂天擎仔细看了一会儿,微微皱眉:
“怎么这么丑...”
根本不像俞茵,也不像他。
要不是亲眼看着他出生的,他要怀疑是不是抱错了。
他跟茵茵,怎么可能生出这么丑的崽子??
两个退到门口的乳娘听言,齐齐低头忍笑。
府医撸着胡子,躬身笑说:
“新生的孩子,是会这样,等过几天长开了,就能看出模样。”
又夸赞,“少爷在胎里长得好,这已经是很好看的,外面那些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孩子,比这还丑。”
聂天擎皱着眉,依然不太满意。
不过到底是亲生的,也没再多说什么。
再丑也得养...
他眼眸清淡,看了眼府医:
“他怎么样?”
府医忙点头,“少爷全乎全尾,足七斤六两,很健康,小身子也比旁的新生孩子,要硬朗的多。”
他说着,还笑着低声拍马屁:
“大帅伟岸,少爷像大帅。”
聂天擎不以为然,不过眉心褶皱也因此松了松:
“吃喝拉撒呢?”
“都好,大帅放心!”府医一迭声保证。
聂天擎听罢,又看了眼自己的小崽子,尚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丑是丑了点儿。
不过健全又壮实,能吃能喝,好养活就行。
他转身离开,出门时淡淡交代乳娘:
“照顾好他,别叫他哭,会吵到夫人。”
乳娘们:“...是,大帅。”
等人走了,她们跟府医对视一眼,三人齐齐无奈。
小孩子哭,这谁能避免?
*
聂天擎在房里守了几个钟,俞茵还睡着没醒。
冯郊来敲门,他就起身先出去。
两人在外室间说话。
冯郊,“大帅府添丁,这么大的喜事儿,是不该登报庆贺,通电各省将官?”
“要的。”
聂天擎心情不错,立在窗边点了支烟,眼里有了点笑意。
“老子头一个孩子,都叫他们知道知道,”
说着,回头看冯郊,夹着烟的手抬了抬:
“满月宴要大操大办!流水席摆它三天三夜!”
冯郊笑,“是,属下会安排。”
聂天擎手伸出窗外,弹了下烟灰,敛了笑又说:
“这个月暂停军务,叫他们没要紧事,不要来潍城,河道工程那边你跟许岩上上心,下田助农的事儿也盯紧点儿,尽量别出差错。”
冯郊脸色肃正,军靴磕碰站了个军姿:
“大帅放心!属下跟许岩一定竭力办差,...您就好好陪着夫人孩子,歇歇吧。”最后一句说着,就嬉皮笑脸起来。
聂天擎也清笑了声,“去吧。”
冯郊诶应,抬脚要走,又猛地想起来:
“那取名儿的事儿...”
聂天擎顿了下,在窗楞上碾灭烟蒂,淡淡说:
“你找个先生给掐掐八字,弄几个好名字来,到时候爷跟夫人一起选选。”
冯郊点头,“成,属下这就去。”
*
下午三点钟,俞茵醒过来。
她掀开眼皮,先是感觉喉咙干灼的涩疼,然后身下也疼的厉害,不禁痛苦皱眉。
视线缓慢在屋里环视一圈儿,听到外屋里有动静。
她也没吭声,只安静躺着,半阖着眼,感受窗外日照晒在被子上的温暖。
清醒的身体渐渐习惯了痛感后,她整颗心沉静安宁下来。
临盆的记忆徐徐缓缓浮上脑海,最后只剩一道洪亮婴啼,像就在耳边。
她睁开眼,又看向房门,迫切想看看自己盼了两世的骨肉。
像是有所感应,她刚看过去,一道伟岸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里。
聂天擎端了杯水进屋,一抬脚就见床上的人正偏头看着他。
他愣了下,连忙长腿阔步走过去,漆黑鹰眸里有喜色,声线压的低轻:
“茵宝儿?醒了?”
俞茵卷密眼睫半敛着,被清阳润过的瞳光静谧柔和,浅色的唇弯起笑弧,朝着他笑了笑。
聂天擎心窝里化了淌水,放下杯子,单膝跪坐到床上,凑近了她,语声低柔跟她说话。
“还难不难受?疼不疼了?饿不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