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诏沉声道:“末将之所以打他耳光,是因为末将率兵与闯贼在湫头镇大战一日,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已是人困马乏疲惫至极,欲要到三水县中休整,这厮竟然不准末将率兵进城!末将以为,这厮如此怠慢朝廷有功之臣,当真是该打,这几巴掌他挨着也不冤。”
董策在曹文诏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观察着洪承畴的脸色,他很明显的注意到,在曹文诏说到‘不冤’那两个字的时候,洪承畴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曹文诏说完之后,洪承畴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阴沉,比刚才更难看了,但接着又恢复了正常。
他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内情’!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关引之做得有多么过分。
而曹文诏此时,当众这般说,就是在削自己的面子!
“说完了么?”
洪承畴面无表情:“若是没说完便接着说。”
他已经表现得有些不悦了。
按理说,这会儿洪承畴还没那么恼怒,曹文诏赶紧住嘴别说也就算了,但他却偏偏跟没察觉一般。
“是,大人,那末将就接着说。:
曹文诏接着道:”后来闯贼来攻城,我等正在城头布置防卫,这厮忽然跳了出来,对末将等人大肆辱骂,并且言道若不是末将等人来到这三水县,闯贼也不会打过来。末将便问他,你为何知道闯贼不会打过来,难不成你跟闯贼有勾结,这厮答不上来,末将心中生了怀疑,便命人将他捆了下去。“
他指了指关引之,咧嘴一笑:”看来末将手下的兵丁对他还很是客气,这厮也没受什么苦么!“
他以这等态度对待曹文诏,已可说得上是跋扈!
大伙儿听完,面色各异。
很显然,这事儿已经很明了了,关引之是绝对不可能私通闯贼的,曹文诏只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把他给抓起来而已。
而曹文诏话里话外也是承认了这一点。其实说实在的,在闯贼来攻城的时候关引之说的那一席话确实是很过分,但也要分说这话的是什么身份。文官说这话就行,因为他们对武将的折辱比这厉害的还有的是。
对于大明朝的这些文官而言,在面对武将的时候说这话,也不算什么多恶劣的事情。在场诸位武将,也多半都经历过这种事儿。而曹文诏的反应显然就有一些激烈了。
听曹文诏说完这一番话,董策几乎有一种要仰天长叹的冲动。
曹大哥也真是的,你这是何苦呢?你这么说,根本就让洪大人下不来台啊!
其实曹文诏又何尝不知道这样说会让洪承畴下不来台,但他心中憋屈的一股怒火,势必要宣泄出来。便趁着这个机会,通过这么一番阴阳怪气儿的说辞,将这股怒气给发泄出来了。
果然如董策所预料的一般,洪承畴听完之后,勃然大怒,心中杀意汹涌。
在他看来,关引之做的是不是过分且不说,而曹文诏做的这些事,便是令人无法容忍。甚至往严重了说,曹文诏这举动甚至可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若此时洪承畴真要收拾曹文诏诏,根据这些罪行借题发挥,甚至能够将他直接处死。
只不过洪承畴深深吸了口气,还是将心中的这股怒火给压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把曹文诏给怎么样。
陕西战局如此之糜烂,还需要仰仗曹文诏这等大将四处征战,而且曹文诏在他麾下所有大将中几乎可称得上是威望最高,战绩最卓著的一个。若真是把曹文诏给杀了,他麾下这些大将只怕也都要纷纷离心了。
而且,若是曹文诏被杀了,朝廷那边也是不好交代。
要知道,朝廷中欣赏曹文诏的可也不乏人在。再者说了,真要是把曹文诏杀了,从此陕西剿匪之战局,万一再无任何之起色,那到头来倒霉的还不是自己?朝中会怎么看自己?朝廷中那些政敌又会怎么攻击自己?
所以,在打平了反贼之前,曹文诏动不得。
而且他也很清楚,曹文诏是在向自己宣泄不满,此事虽然发生在现在,但只怕早在此之前就埋下了隐患,当初自己压着他的战功不给他上报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所以此时应该做的是安抚,而不是打压甚至杀戮。
他心中立刻便有了决断。
洪承畴看向关引之,淡淡道:“关大人,你觉得曹总兵做的不对,是吗?”
关引之心中一喜,以为洪承畴是要收拾曹文诏了,立刻声色俱厉道:“回洪大人的话,以下官看来,何止是不对,简直就是大逆不道该当千刀万剐!”
“哦?”
洪承畴嘴角微微一撇,似笑非笑道:“我却觉得曹总兵做的很对,他们在前线征战,要进城你都不让?闯贼来攻,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他们不来,闯贼就会一直不打这三水县?你如此怠慢有功之臣,我看收拾你还是轻的!”
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关引之呆呆的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置信。他完全没有想到,洪承畴竟然会有这么一番说辞。
他更是想不通,同为文官,洪大人为何不向着自己,而向着这些卑贱武夫?
他却是不知道,此时洪承畴说这番话是何等之违心,心中又是何等之愤怒。
洪承畴冲着关引之摆摆手,不耐烦道:“速速退下,莫要在此若人生厌。”
关引之一直失魂落魄的呆呆看着他,身子一动不动,还是旁边儿几个兵丁把他给拉了下去。
洪承畴看都不看他一眼,昂然策马向前。
曹文诏紧随其后,他看了关引之一眼,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屑,还哈哈大笑了两声,心中极是得意。董策瞧了,却是一阵摇头。
方才洪承畴策马离开的时候,他看得分明,这位总督大人握着马缰绳的手,一直在哆嗦着、在曹文诏看不到的位置,他脸色铁青难看,显然,这位总督大人已经是愤怒到了极点。但自家的曹大哥也不知道察觉没察觉到,今日埋下的这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出果儿来?
只怕这果儿,可不是什么好果子?
今日这件事,以后只怕会给曹文诏带来天大的麻烦。
在城门口发生的这件小插曲,似乎并没有影响洪承畴的心情,到了县衙之后,他便设宴招待曹文诏曹变蛟及董策三人,算是为他们三人压惊。同时,他在席间,也是隐晦的表明了态度:你们三人这次干得不错,我先在这儿宴请你一顿,不要着急,封赏还在后头,你们有的是好处可以拿。
这一番作态,也让曹文诏放下心来,心中还暗自有些得意:“看来,大人果然是需要倚重我的,我这般公然宣泄不满,甚至是在向他示威,他都不敢发作,还要安抚我,可见我之前猜的果然没错。嘿嘿,看来这一招儿也是好用,以前我太老实了些,以后还得时不时发作一番才是。”
这么一想,曹文昭心中就越发的骄纵起来,在席间也多有不敬之处。
董策在旁边瞧着,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心里清楚,只怕这会儿怎么劝曹文诏他都是不会听的。
曹文诏当局着迷,观察不出洪承畴已经逐渐对他不满,甚至生了杀心,但董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到了酒宴的后来,洪承畴甚至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只不过是在强忍住心中怒火,跟曹文诏谈笑而已。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曹文诏喝得酩酊大醉,志得意满而归,而董策则是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