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张二人走开,李四来到书童面前,叫道:“小哥是来同相公看古董的?”
书童道:“正是。”
李四道:“你家可是工部张老爷?”
书童道:“我们乃是杭州常老爷家,曾为吏部侍郎,如今升了吏部大堂了。到这里来看本府太爷的,太爷是我家舅老爷。问他怎的?”
李四又惊又喜,暗想道:果然是位公子,骗得了才好。离了书童,来与张、麻二人说:“如此如此。”
先着麻仑回去送信,张、李二人故意回头,看见常朗,便同李四慢慢走进了店内,说道:“想是常兄。”
李四也回头说道:“果然果然。”
二人假托热,走进店内乱叫道:“常兄,常兄,既到此处,因何沿门经过,就不来看看小弟?”
常浪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却不认得。常朗见二人叫得亲热,站身拱手道:“小生常朗,不知二位是何处相识?”
李四道:“常兄忘记了不成?当初小弟们在京,曾受令尊老爷的大恩德,感之不尽。”
张三说道:“那时,小弟们在京,常兄尚在垂发之年。”
常朗道:“请教二位兄尊姓大名?”
李四笑道:“小弟贱姓李,名叫正。此位姓张,名宏。”
常朗道:“原来是张、李二兄,小生少敬了。”
张三道:“常兄可是往本府姚太爷衙内来的?”
李四道:“姚太爷是常兄令母舅呢。”
常朗道:“正是正是。”
李四道:“闻得令老大人升了吏部大堂,小弟们不日进都贺喜,还要求老爷提拔。今日幸然撞见,岂有瞒门而过之理?”
常朗见他二人说的话不错,便不疑惑,答道:“小弟初到贵处,不识尊府,未曾来访,另日奉拜罢。”
李四道:“岂敢,只是今日既然会见,岂有不尽地主之情的理?弟备便饭一肴,水酒几杯,聊表心意。”
常朗见他二人真心实意,他又是斯文打扮,并无半字骗言,便说:“既是二位兄的雅爱,小弟怎好相扰?只是不当。”
张、李齐道:“说那里话?”
常朗与店主拱手作别,那店主见是位公子,忙送出门。常朗唤书童相随。这书童见李四与公子像亲戚一般,心内有些见疑,怕是个骗子,又不敢出声,只得跟着。
过了几条街市,来到春院门首,那李四为人尖利,便立住脚道:“小弟舍下还远,张兄府上陋居,不敢屈常兄贵步,不如借张兄令姐家坐坐罢。”
常朗道:“怎好造张兄令姐府上?”
张三知李四推却,不好作声,想那三百两,只得把春园鸨母认作姐姐,便说道:“李兄说得是,请常兄驾进去。”
只见半大不小黑漆门楼内有两条懒凳,坐着几个汉子。鸨母见张、李二人同一位相公进去,认是个嫖客,起身道:“请相公里面坐,待我进去说声。”
李四喝住道:“你舅爷和常相公在此,你家爷不在家,说什么?”
那鸨母不知头恼,不敢出声。他三人走进厅上见礼,坐下,茶毕,叙些闲话。鸨母先得了麻仑的信,吩咐众丫头不出厅,假装闺门甚紧。
不一时,端出几样鲜肴,二人请常相公入坐。三人坐定,假斯文谈笑,又骗常朗到了前厅。
鸨母便到后楼,对冯小姐说道:“我如今打你何苦?只管结下冤仇来。我只得善言劝你,我为你不知费了多少心机,方才寻出一个少年俊俏的郎君。若是低三下四的人,我也不敢多说。他却是现任吏部大堂老爷的公子,又是本城太爷嫡亲的外甥,如今他在厅上与张、李二位饮酒呢。
他一个吏部的公子,配你一个正卿女儿,也配得酒了。况今日就是黄道良辰,可与他成了姻事,到明日,听你从公子去也罢。只求你叫他还我本钱,肯与不肯,一言为定。”
冯小姐听了妈儿,便暗想其言道:到如今,若是直着性子,量这老虔婆放我不过,恐另想出别的主意,坏了我的名节,悔之晚也。我如今暂且依从他,等那姓常的上楼时,待我将酒灌醉了他,先剌死他,我随后寻个自尽,全我的名节。
量本处官府见外甥被害,必不放这老贼人,连这龟子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才出我无穷的怨气。小姐算计定了,便假意儿回嗔作喜,说道:“我不要你这等费心,既是公子,怎敢不从?只是那日忒打伤了些。”
鸨母见她答允,便欢喜陪罪道:“当初原是老身不是,从今若还打你,指头上生个大疔疮了。我如今才劝得这位活菩萨已回心转意了,老身且下楼去,唤丫头送酒上来。”
又对袁三冠道:“我儿,可伏侍落霞姑娘梳妆。”
鸨母吩咐毕了,欢天喜地的去了。那三冠替小姐梳妆,丫鬟捧上两席菜来,一席是三冠与小姐吃的,一桌是留与常相公吃的。袁三冠劝小姐饮酒用肴。可怜小姐今日是断头路的日子,那里还吃的下?只得免强精神坐着。
将至初更,鸨母上楼道:“常公子酒量不佳,竟大醉了,他上楼时,我儿须要小心陪他,切不可拗他。”
他又嘱托袁三冠道:“我们下楼去罢。”
丫鬟收拾碗筷,完了也下楼去了。冯小姐独自一人在楼上,含悲忍泪坐着。
且说张、李二人把常相公灌醉了,叫丫鬟抬上楼去,鸨母上楼替他把大衣脱了,巾儿除了放在一边,把帐幔掀起,将常朗扶上床睡下,又吩咐几句,方才下楼,到厅上和三人吃酒。
李四夸自己的机灵能干,麻仑催促明日兑银子。再说冯小姐在楼上坐着,见众人抬上一个清秀书生,年纪约有二十岁,便暗想道:“姓常的,我与你无仇,只是你在富贵之家,父为吏部,只该守分攻书,怎么游荡娼家?这是前生的冤业,借你一命,出我无限的苦楚,全我一世的名节。”
小姐走到桌边,将头上珠翠除下,重挽香鬓,拴了一枝簪儿,把身上衣衫脱去,只穿件紧身小袄,束条素裙。收拾已晚,天交二更,看楼中烛影昏黄,听天外雁声凄凄,又想父母与孙培,不觉伤惨,两泪如雨,寸心刀绞。一面泣涕,一面找寻刀儿,却无寸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