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哑嗓的人自斟自饮,喝着酒,面向里头看,随口向马猛泰等六人说道:“别瞧你们威名远震,什么叫‘临敌无惧、勇冠三军’。你们几个人不敢在天棚下吃酒,惧怕人家,算什么英雄?我可是无名氏,今天我要见见这个贼太岁是何如人!”马猛泰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气往上撞,说道:“马大哥,听见了没有?他在那里损咱们呢!”
马承隆说道:“老兄弟,不必管他。他也没点出名来说,你我又不认识,又和他无冤无仇,他损咱们作什么?咱们不必找气生。古人说的不错:‘话到舌尖留半句,事到礼上让三分’。”谷桓壮在旁边也说道:“哎呀!马大兄弟长才学了,不是当年粗鲁样子了,真是练达人情皆学问,通明世事即经纶。”
马承隆说道:“兄长过于台爱,小弟粗通翰墨,在军营阅历十数年光景,被事所挤,多明白些个事情。这件事要是十年前撞在我的手内,我断不能饶他!”朱飞说道:“事事让一招,不为之过。”六人正在谈心说话之际,忽听外面有人说道:“把菜都预备齐了,我们大爷少时就到。”
王三用手一指那个哑嗓的人,说道:“管家,你可认得他?”那哑嗓儿抬头一瞧,那管家有二十来岁,淡黄的脸膛,短眉毛,圆眼睛,两腮无肉,嘴唇发薄,两耳发削,说话扬眉吐气。他来到哑嗓的人跟前,说道:“朋友,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不认得你?”那哑嗓儿人说道:“冤家,你不认识我?我与你主人是知己。你把高冲叫来,一见我便知分晓。你是高冲手下什么人?”
那管家说道:“我是那里管事的,他是我的主人。我姓姚,名叫荒。我也没见过你,你是我家太岁爷的什么亲戚?”哑嗓人说道:“你连我都不认识?高冲是我孙子呢!”姚荒气往上撞,照定哑嗓人就是一掌。那哑嗓人微然一闪,用手一拧他的腕子,把姚荒拉在就地,说道:“你起来,我也不打你,你回去把高冲叫来,爷爷在这等他!”姚荒站起来就跑。
王三说道:“朋友,你可别走啦!你这个祸可惹得不小,太岁爷少时带人来,必定打得你腿折胳膊烂!”哑嗓人一阵冷笑,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他来!小子,你先别害怕,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我们两人见了面,不定一定是谁把谁打死了!”王三说道:“好,你别给我们惹祸就得了。”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说道:“太岁爷来了!”王三往外一看,头前这位身高八尺以外,膀阔三停,头大项短,面如锅底,黑中透暗,两道粗眉。后面带着十数个家人,都是一身紫花布衣服,年青力壮,二十多岁,走道摇头晃脑,喷痰吐沫,七个不服,八个不答应,一百二十个不说理的样子。头前走的正是铁太岁高冲。
高冲正在家中坐定,等候朋友前来吃饭,忽听家人报道:“姚荒被人家打回来了!”铁太岁高冲说道:“叫他进来!”姚荒进来说道:“大爷,可了不得啦!方才我到柳泉居,见有一个哑嗓儿的人,他说与大爷是亲戚。我也不知他姓什么,我与他说翻了,他打了我一个跟头。他说在那里等你哪!”高冲一闻此话,气往上撞,说道:“孩子们,跟我走,到柳泉居去看是何人?”
高冲带领众人,来至柳泉居。王三说道:“大爷来了,请到里面坐。”高冲进来一瞧,靠南边桌上一人,那人伏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摆着几碟酒菜。高冲问道:“小王三,我告诉你天棚底下不叫卖座,你为何又叫别人这里吃酒?”小王三说道:“你老人家别怨我,这是你们亲戚。我原先说不卖给他,他说谁在这里请客,我说你老人家。他说你是他孙子。我也不敢得罪他,你去问问他吧!”
高冲说道:“你把他叫醒来,我问他是何人。”小王三过去说道:“朋友,醒醒!”用手一推,那个人抬头,还没睁开眼呢,向王三说道:“高大爷来了没来?要来了,你告诉我一声。人家定在这天棚底下请客,咱们别扰人家。酒我也不喝了,别耽误你们的买卖。”
小王三一听就愣了,说道:“朋友,你这可就不对!”那人说道:“哪里不对。”小王三说道:“高大爷来了!”那人站将起来,向高冲一拱手,说道:“高大爷来啦?久仰大名,今幸相会,真是三生有幸!方才我来,听见高大爷这里请客,我一想尊驾你也是个朋友。堂官过来,今天高大爷吃多少钱,我全包了,交朋友没有太多礼的。”
高冲一看这人说话甚是和气,心想道:“必是家里的下人搬弄是非。看此人断不是不说理的。”高冲说道:“不要让了。”那个人说道:“不能,今天总得让我,你赏我个全胜,无论多少钱,都是我给。”高冲说道:“不可。要是那样办,你吃的都我给。”
那人说道:“我就依从,不用客套。我要失陪了。”站起来就往外走。姚荒在高冲跟前说道:“大爷,你怎么上这个当?他是就是一个骗子。”高冲说道:“小事而已。”正说之间,那人又回来了,说道:“救人救到底,送人送至家。你既有这片好心,我不能不扰。我倒是问问多少钱,我也知道个数目,好答你这番情。”
小王三说道:“你吃的倒也不多,半两银子。”那人说道:“实在不多。你再把馒头给我包上二百,都写高大爷的帐上吧。”伙计把馒头包上,递给那哑嗓儿。那人转身说道:“我失陪了!”到了外边,那人把馒头全给了要饭乞丐。高冲也不是打算盘之人,原先是江湖绿林道的朋友,挣了一个家业,就今天在这个柳泉居请客,为的就是开心取乐,也不把那个人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