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楚顺步走近码头,早有船上一群少妇上前来,你扯我拉,口称:“老爷,我的船又轻便,又宽舒,十分洁净,游湖探妓,请上船来,水脚价钱,听凭赏赐。”众口合声,都道自己船好。马楚拣了一只上等花船,踏跳登舟,走进中舱,将身坐下。船家一面开船荡桨,口中请问:“老爷要去西湖,还是回府饮酒?”只见那艇梢后面,走出一对十二三岁俊俏女童,身着罗衣,打扮齐整,一个用茶盆托出一盘龙井香茶,放在小凳之上;一个手提银水烟筒,吹火装烟,艇中摆设,倒也不俗。马楚说道:“你且与我到那热闹地方,游玩一番,再到那本处有名的第一等妓女院中,饮酒便了。”船家听罢,将船望着湖中热闹之处慢慢摇来。
苏州有一富翁,姓章名亭淮,家资百万,最爱结交天下英雄、四方豪杰。生平最好除强助弱、济困扶危,性情慷慨。也学得浑身本领,文武全才。那太湖强人、绿林响马,一闻他名,无不倾心仰慕。若是正人君子,寄迹其中,借此隐名埋姓,虽为强盗,心存忠义的人,他也愿意结纳。他祖上历代贩卖两淮私盐,所以绿林朋友,彼此相通,取其缓急之际,藉为照应。因此亭淮所运私盐贩往各处埠头,历年未曾失手。家中广有姬妾,生性最好色,不惜重金。若遇才貌双全之妓,挥霍不吝。烟花队里,行户人家,无不均沾其惠,因此苏杭一带,起了他一个外号,叫做品花员外。
这日,他也雇了一只快艇,顺流飞桨沿途驶来,其行如箭,迎面而来。是时微有月色星光,一时趋避不及,与马楚所坐花船,挨舟擦过,快船人多力大,一声响,早将花艇桨撞折,船身震动,船妇高声喝骂索偿。快艇水手不依,彼此口角相争,惊动了章亭淮,走出船头,询问缘故候,随将自己水手责备一番,即着手下人,拿了三吊铜钱送过船来,说道:“这钱是老爷赏你买桨的,不必吵了。”
此际马楚也到船头上来观看,意欲调停此事,听见他将自己水手骂了一回,随拿钱来赔偿。暗想此人举动大方,谅来定是一个豪杰,随向船妇道:“小小船桨,能值几何?焉可破费他主人赔钱,待我多赏你一二两银子便了。”船妇忙即将钱送还过去。
章亭淮连连拱手道:“适才冒犯宝舟,原是小弟快船水手粗鲁,兄台既不见罪,又将小弟所赔之钱送还,反使小可愧感不安,望问示尊姓大名,以资铭感。”马楚连忙以礼相还,答道:“这些小事,何足挂怀?在下姓高名天,潭州人氏。不敢动问仁兄上姓尊名,贵乡何处?”亭淮忙道:“小弟是本处苏州人,叫章亭淮。因欲去探望相知,不期得遇高兄,实乃天缘凑合,断非偶然。古人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如蒙不弃,何不请过小舟,一同前往,俾得少尽地主之谊,实乃三生之幸。”
马楚举目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见他仪表非常,年约三旬,眉清目秀,面如满月,声音雄亮,举止端方,此人必是英雄,何妨与他结识,观其品格,以便日后为国家出力,岂不为妙?立定主意,答道:“足见章兄雅爱,只是小弟未经拜访,造次相扰,殊切不恭,容日到府拜候奉陪如何?”
这章亭淮天生一对识英雄的巨眼,一见高天龙眉凤目,满面威仪,年纪与自己相仿,谈吐间,声若洪钟,目射神光,气宇轩昂。是一个王侯品貌,一心要与他结纳,焉肯轻轻错过?忙即走近船旁,一手挽着花艇船边,踱将过来,躬身施礼,口称:“高兄若如此客套,非像你我英雄了。”马楚还礼道:“既承雅爱,焉可再辞?”随即携着手同回快艇中来,步进中舱,从新见礼,分宾主坐下。
马楚见舱内陈设,与那小花艇,格外不同,所有名人字画、古玩几桌色色华丽。水手及使用下人,约有二十余人之多,献罢茶烟,廷怀吩咐将那小花船,扣在自己快艇后,一路游玩,要到得月楼寮中,去访姑苏名妓黎韵娘、晋凤仙诸姐妹去。水手遵命,飞桨便往。一面摆点心、糖果、围碟等物,放在红木桌上。亭淮恭请高兄上座,彼此谦逊一番,方才就坐。
二人谈论经论,略用茶点,亭淮指点沿途经历景物,一切湖里繁华,证今评古,自吴王建业、子胥筑城至今,本朝所有先后贤人,马楚层层考博。那章亭淮谈论风生,百问百答,极称渊博。亭淮有所难辨,马楚也详为讲解分明。彼此言语投机,各恨相见之晚。说话之间,船到得月楼一带娼船之前,快船水手将船扣好,将近栏杆旁边。
马楚举目看时,见泊着许多画栋雕梁、铺金结彩极大的花船,大者高约丈余,长四五丈。舱内四面花窗,色样奇巧。上面挑出五色遮阳,箫管琵琶,摆列船头,鸨儿与一班弦索手站立一旁,一齐与二位大爷打躬作揖。章亭淮携着高天手,踏过船头,黎韵娘早已迎到舱门,笑道:“今日什么风,吹得二位大人来此?”慢举金莲,上前万福。二人亦以礼相还,行得舱来,亭淮尊高兄上座,三人谦逊一番,方才分宾主坐下。丫鬟捧上三蛊香茶,就在旁边侍候装烟。
马楚看那舱中,陈设极富丽,两旁挂着许多名人题赠的诗词。留心看这黎韵娘,倒也十分标致,眉如新月,眼若秋波,面白唇红,腰肢婀娜,体态轻盈,虽不及沉鱼落雁之容,也有六七分姿色。只见她轻启朱唇,请教这位贵客倒:“上姓尊名,贵乡何处?”亭淮忙道:“此位敝友,潭州人,姓高名天,适才路上相遇,倾谈之下,遂成莫逆之交,特地邀来拜访,博览群芳。诸姐妹中,吧人才貌称着者,请来一会,以尽今日之欢。”
高天连忙逊道:“岂敢,岂敢!小可不过奉陪张兄到此,以图一夕之欢,望勿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