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皇爷爷,皇爷爷……”
木木宛如一阵旋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内侍。阮荣海在里面早就听到动静了,赶忙迎了出来。他一个眼神过去,那几名内侍便在门口停下了,木木越过他,往里头跑去,脚边还跟着一只白毛小狗。
如今在这紫宸殿里,能不经过通报便进到后寝殿的,也只有木木一人了。其实惠王也能,但惠王素来懂礼,即使来见承元帝,也是要命人先通传的。
穆元章今日也在。
木木跑进来的时候,他正坐在龙榻前和承元帝说话。
自打惠王卸任太子一位后,他的身子似乎就渐渐好了起来,虽还是如以往那般,到底没再恶化下去,对如今的承元帝来说,也算是唯一的安慰了,尤其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
木木是见过穆元章的,一见这个皇伯伯也在,赶忙停下脚步,对穆元章行礼问好,又对承元帝行礼问安。
“你匆匆忙忙跑进来作甚?也不怕摔着了。”
承元帝的口气并不好,但熟知他秉性的人都能知晓,这已经是他最软和的态度了。以往大抵只有穆元章能见到这一面,如今又多了一个木木。
木木到底是小儿秉性,突然见到承元帝寝宫中还有别人,难免一时拘谨,所以才会恭恭敬敬地对穆元章和承元帝行礼。这会儿礼行罢了,在他心目中就是该做的已经做了,便恢复了小儿的秉性,跑到承元帝的龙榻前,爬在榻边,奶声奶气地道:“皇爷爷,孙儿不是昨儿跟你说好了吗,今天把酒酒带来给您看。”
胖胖的奶娃,白白嫩嫩的,一双泛着婴儿蓝的大眼睛,就像是一个糯米团子似的,让人一看到心便化了开。
承元帝本还想在惠王面前保持自己的威严,这会儿也装不下去了,脸上呈现一种怪异的柔和,像是要软绵下去,但又强制威严,让人看了,不禁心里想发笑。
他撑起脖子去看,但以他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点点白毛。
木木见此,赶忙弯下腰去抱酒酒,想抱给了承元帝看。
酒酒的体格并不大,自打过了一岁多就不再长了,也就一尺来长。可木木如今也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小娃儿,即使体格不大的酒酒,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重负。他抱得很吃力,小脸儿都憋红了,幸好酒酒是只听话的小狗,即使木木将它抱得有些不舒服,它也老老实实的,没有挣扎。
“哎哟,我的小主子,哪能您来,老奴帮你抱吧。”阮荣海赶忙凑上来献殷勤。
木木避了开去,固执的要自己抱着酒酒给承元帝看。
“皇爷爷你看,这就是酒酒了,它是不是很乖很听话。”
承元帝瞥了一眼那只皮相不错的狗,点了点头:“是还不错,皇爷爷看见了,你力气小,如今还抱不动它,赶快放下吧。”
见承元帝这么说了,木木这才将酒酒放了下来。
穆元章在一旁笑了一声:“没想到木木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明伶俐。”
“这孩子是不错。”承元帝赞同地点点头。
穆元章感叹道:“这孩子长得真快,孩儿记得当初他才这么大点儿,连坐都坐不稳。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都长这么大了。”
木木好奇的去看穆元章。
“皇伯伯,你见过木木这么大点儿的时候嘛?”他学着太子做了一个比划的手势,一脸童稚的疑问,更是惹得人忍俊不住。
穆元章点点头,对木木温声道:“是啊,木木那会儿才这么大点儿,不过那时候你还小,也不会说话,肯定是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皇伯伯还抱过你。”
木木皱着小脸儿,想象不出来自己‘这么大点儿’的时候是什么样。也因此,他连看了穆元章好几眼,总觉得这个皇伯伯是在骗他的,他哪会那么小,那不就是和酒酒差不多大了。
小儿脸上藏不住东西,在场几人只是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穆元章顿时一阵失笑,连承元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穆元章轻咳两声,停下笑声,对承元帝道:“时候也不早了,孩儿这便告退,明日再来看父皇。”
承元帝点点头,叮嘱他:“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你身子不好,少出门,免得吹了风。朕的身子没事,你别总记挂着朕。”
穆元章也没有与承元帝分辨,只是点点头,应下了。
让福泰推着出了紫宸殿,穆元章上了辇车,往同安宫而去。
那日两位逆王犯上作乱,蓬莱山上的宫殿被烧毁殆尽,他便暂时迁去了同安宫居住。承元帝已经下旨命人重修蓬莱山了,穆元章本是想拒绝的,可承元帝坚持,他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让穆元章来看,他如今毕竟不是太子了,还是不宜居住在宫里,可承元帝一力坚持,且他也怕刺激到父皇,便只能默许。
看到聪明伶俐的木木,穆元章心中更是思念有一会儿没见到的女儿了,不禁让福泰催着外面走快一些。
到了同安宫,他直接去了位于西侧的一处偏殿。阮灵儿正抱着孩子喂奶,见穆元章进来,赶忙红着脸往旁边避了一避。
“安安可还好?有没有闹你?”安安是穆元章给女儿取的小命,取义平安喜乐的意思。
福泰将穆元章推到榻前,便和香儿一同下去了。阮灵儿这才没那么窘了,理了理搭在胸前的那条薄纱帕子,回道:“女儿很听话,没有闹妾身。”
如今这喂奶的事是阮灵儿自己在做,其实找两个奶娘来,对穆元章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为了不走漏风声,再加上阮灵儿疼孩子,知晓那会儿九娘也是亲自喂养木木的,便一力承担了过来。
见女儿吃饱了,阮灵儿似模似样的将她竖着抱了起来,轻轻的给她拍了拍背,让她打了奶嗝,哄了一会儿后,才又将其放在一旁的悠车里。安安如今才不过三个月大,正是吃了就睡的时日,躺在悠车里让娘摇了一会儿,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穆元章一直眼神软绵的看着阮灵儿的动作,见女儿睡着后,才轻声道:“委屈你了。”
阮灵儿明白穆元章的意思,柔柔地笑了笑,“妾身不委屈,安安也是妾身的女儿,妾身亲手带她,这是应该的。反正妾身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若是殿下不让妾身亲自带安安,妾身才会觉得委屈呢。”
“再等等,待时机成熟后,咱们女儿就不用这么躲着藏着了。”
对于这其中的利弊,阮灵儿是知道的,她素来是个柔顺宽和的性子,向来是穆元章说什么就是什么,遂点点头道:“妾身明白。”
“蓬莱山那边已经开始在修了,我本是想迁出宫去,可看父皇的样子是不让的。”
“父皇也是担心你。”
穆元章苦笑道:“我明白,总是觉得有些不合时宜。”顿了顿,他又道:“我想等蓬莱山那边修好,便求了父皇跟我们一起去那边住着。”
阮灵儿讶然的看着他,转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父皇龙体不佳,不能劳累,还不如索性退下来颐养天年,这样也能让我们这些做儿子多尽尽孝心。我以前不觉得,可自打卸了这太子位以后才发生,其实日子也可以过得很轻松。想必以后没有那些烦恼,咱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加怡然。”
“一切都听殿下的。”
“以后我便守着你和女儿,咱们一家三口和和乐乐,就像五弟和五弟妹他们那样。真希望我的身子能多支撑几年,能看到安安长大、嫁人、生子……”穆元章感叹道,眼中带着憧憬的光芒。
阮灵儿急道:“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看你现在身子已经比去年好多了。安安还小,她不能没有父王,妾身、妾身…也不能没有殿下……”
穆元章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我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不看到安安长大,又怎么甘心离开。且,我也舍不得你……”
以前从没觉得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只会觉得是重负、很累很累,如今却是巴不得自己能活得长长久久。怪不得人说,人心难测,谁能想到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转了念头。
阮灵儿静静的靠在穆元章怀里,眼睛看着悠车里的女儿,嘴角挂着甜蜜的笑。
她想他们一定会幸福的,一定会。
*
两位庶人被流放出京后,众人的目光便不由自主放在了后宫。
自打赵王成王失败被擒后,萧皇后和刘贵妃便被幽禁在各自宫里。如今帷幕已经渐渐落下,想必这两位也讨不了好,要知道当日若是没有这两位的里应外合,赵王和成王也没那么快攻进皇宫。
不出众人所料,承元帝很快便下旨了,褫夺两人封号,贬为庶人,充入掖庭。
这个结果并不让人吃惊,承元帝的手段从来都是这么狠厉,其实直接赐死反而能保留两人最后的尊严。充入掖庭?日后恐怕只能生不如死吧。
只是那又如何呢?没人去关注这些。
萧庶人和刘庶人自然闹过一阵儿,可承元帝不见她们,下面人也知道这两位再没有翻身的余地,待两人可就没有以往的恭敬了,圣旨一下,就将两人强制关押进了对于后宫女子来说暗无天日的掖庭宫。
程雯婧的婚期本是定在八月,可京中生变,便只能往后顺延了。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程家也没牵扯进去,便又开始张罗起女儿的婚事来。
宁泽峰没有长辈,家也不在长安城,关于婚礼的琐碎事宜,只能程家帮着操持,幸好程家待宁泽峰如自家子弟,倒也不讲究什么。
九娘如今居在宫中,又大着肚子,但唯一的朋友出嫁,她自是要露面的。不光提前给程雯婧添了妆,大婚当日还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了。
对于程家将女儿嫁入这样一户人家,私底下自然少不了有人议论或是看笑话,可见太子妃待程雯婧如此亲厚,这种看笑话似的议论几乎是一夕之间便消失了。
是啊,程家的那个女儿嫁得确实不怎么好,但谁能说人以后也不好呢。如无意外,这太子妃就是以后的皇后,有这样一层关系在,程家那个女婿的前程自是不愁。
于是众多非议的言辞与异样的眼神,全都变成了钦羡的目光,程雯婧成婚当日,场面十分热闹,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俱都来了。
王家人也来了,只是面容涩然,言行举止都十分低调。这次逆王谋逆一案,王家虽没有被牵扯进去,但因王大夫人身份的关系,王家也被封府了近大半个月,直到确认王家上下确实和谋逆一案没什么关系,才解禁。
这段时间里,王家内部十分热闹,都闹炸开锅了。王大夫人作为昌平公主之女,家中又是因为她的原因被封府,自然成了众矢之的。王大夫人百般解释无用,被气病在榻,同时管家权也被王老夫人收回了。
王大夫人在王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其他几房有不少人想怂恿着王琥休妻,若不是王大夫人生了两子一女,其中一子是王家的嫡长子,还有一个女儿虽如今不是太子妃了,但还是惠王妃,这次真是被休无疑了。
经过这一系列的打击,王大夫人凭空老了数十岁,可能怨谁呢?只能怨命。
此时目睹了程家这种喜庆喧嚷的场面,王大夫人面上带笑,心中涩然。
她不禁想,若是当初没有那萧如捣乱,她坚持让四郎娶了程雯婧,恐怕眼前这一切都应该是属于自己儿子的吧。有程家的这一层关系在,王家那些人总会顾忌一些,王老夫人也不会置于自己面子不顾,自己也不会被夺了管家权。
而他的四郎,也不会因为娶了薛家女,而前途不明,心生颓废。
是的,这一次的逆王谋逆一案,牵扯众多,薛家也被牵扯了进去。薛家的家主作为户部侍郎,没少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利为背后的成王谋私。成王败落,薛家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虽不至于落一个满门抄斩,但全家都被流放了。
以王家人的秉性自然是想落井下石,一力让王四郎休妻,好撇清关系。王四郎平日里挺温和的一人,这次难得坚持起来,并没有休掉自己的妻子。可他也因薛家的关系,被牵连丢了刚补上没多久的官职,只能赋闲在家,早不见当初的意气风发。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吵嚷的人声往前院那里涌去了。
一个打扮光鲜的仆妇走到王大夫人身边来,道:“王夫人,新郎前来迎亲了,我家夫人请您进去呢。”
王大夫人按下心中的酸涩,强笑着点了点头,便跟着那仆妇进里面去了。
堂中,程雯婧一身深青色大袖翟衣,织有翟纹五等,头戴花钗五树两博鬓五宝钿,此乃五品外命妇规制服饰。时人大婚,乃是人生头等大事,必须穿戴附和自己阶层最头等的礼服。当然这只针对官家夫人,或者自身有封号的女子,一般人家女儿并不在内。
宁泽峰作为五品的游击将军,程雯婧自然有相应的命妇礼服。当然,对于一个从边关来到长安的武将,礼部那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就算按着章程办事,也是拖拖拉拉的。不过有程家的这层关系,且九娘亲自打了招呼,礼部那里早早就将程雯婧的命妇服送了过来。
穿上了嫁衣,程雯婧整个人似乎也稳重多了。今日她着了妆,雪腮玉颊,琼鼻朱唇,又多了一份往日里没有的明艳。
“爹,娘……”
程雯婧手里拿着一把青纱扇,泪眼朦胧的望着坐在首位的程家夫妇。程继阳倒还好,终归是男人,只是满脸激动之色,而程夫人早就哭开了,频频拿着帕子抹泪。
“好了好了,千万别哭,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别把妆弄花了。”
“是啊,该是高兴的时候呢。”
“太子妃娘娘还在呢,你们可不要惹了人笑话。”
一旁有女眷们纷纷劝道,这些人都是程家亲戚中的一些女眷,今日是来送嫁的。
九娘拿着一块丝帕递入程雯婧的手中,打趣道:“难得我今日来给你送嫁,你可别吓着我肚子里的孩子。”
经过九娘这一打趣,程雯婧破涕而笑,接过帕子沾了沾眼角的泪。
“九娘……”
九娘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好了,我也不能久留了,等会儿人多起来,我身子也不方便。你好好的,对伯父伯母来说就是欣慰,千万别伤心,以后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九娘对众人点了点头,便在一众宫人内侍簇拥下离去。
剩下的人又挂起一脸钦羡的笑容,纷纷对程雯婧道,说她真是好福气,有太子妃这样一个闺中密友在,以后好日子在后头呢。又夸程家夫妇两人会养女儿,之类等等。
外面又是一阵鞭炮声大作,远远有喧哗声往这处而来,却是众人拥着新郎前来接新妇了。程雯婧也在众女眷簇拥下,用扇子掩着面,踏着红毯往门外走去。
一时间,场面再度喧嚷开来,道贺声、恭喜声、赞叹声,讨要红包声,不绝于耳。
王四郎作为女方家的亲戚,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到场的,他站在人群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神忍不住往女眷那处张望而去。
据说,今天太子妃也来了……
可是王四郎并没有看到那道丽影。
他面容不禁露出一抹酸涩,旋即又隐了下去,强撑出一抹笑容来。
与王四郎有着同样表情的,还有王大夫人,她涩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怨谁呢?只能怨命吧。
……
程雯婧夫妇只在长安城停留了十日,便要赶往回关,宁泽峰是请了假来长安娶亲的,到了时候自然要回去。
程雯婧走的当日,九娘并没有去送她,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受不了那种送别的场合,且如今她身子也不方便,所以只让身边人送了许多东西过去。
同时,萧家那边总算处理完一应事务,也是该阖家上下扶灵回兰陵了。
长安城外,萧家的车队中,回首去望长安城的人,又何止是一人。
萧十娘这次也跟着家人回兰陵,此时她心中平静,其实回兰陵也好,想必她在那里会有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