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唐······唐主任,你是说······我吗?”飞鸟很明显慌乱到了极点,这是连鄢一鸣都没有想到的。飞鸟春生就像是诚惶诚恐一般,在国守自由惊愕的注视和唐元清懒洋洋的目光中显得不知所措,“您······您的意思是·····让我怎么样······”
“飞鸟小姐。”唐元清说道,“你爱国守教授吗?”此话一出,鄢一鸣愣住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但是,鄢一鸣绝对不会打断唐元清的问询,他深信唐元清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是在他自己的计划之中的——就凭借唐元清现在依旧似笑非笑的脸,他知道曾经熟识的那个宋哥又回来了——这家伙一肚子坏水,他的套路从来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明白的。
“我······”在场的人再一次震惊了,原本听上去格外简单的问题,飞鸟春生竟然答不上来。在鄢一鸣看来,之前拜访两人的时候,明显表现出国守和飞鸟亲密的样子,为什么这个时候飞鸟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呢?等一下——唐元清的想法难道是想要让飞鸟春生叫出国守名字的正确读法?因为他们是恋爱关系,所以飞鸟春生一定是直接叫过国守名字的?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确定飞鸟一定会按照他的剧本走呢?如果国守威胁了飞鸟,那么这最后的底牌就没有用了!
“你想叫他的名字,对吗?”唐元清轻声说道,“可是你不敢,因为国守从来都不允许你这样称呼他。”他看着深深低着头的飞鸟,用一种鄢一鸣从来听过的语气,“因为这不符合礼节,直呼自己老师的名字,还是在自己爱慕的,敬仰的人面前,你喊不出口,是吗?”
鄢一鸣长大了嘴巴,他之前只听说过国守自由和飞鸟春生的确是中村美浓的学生没有错,中村教授去世之后,国守自由一直很照顾自己的后辈,但是唐元清为什么说飞鸟是国守的学生?他是从哪里得到的线索。鄢一鸣抬起头,看着飞鸟的表情,他似乎明白了——唐元清在就已经将能力开发到了极致,也就是说,他的共情能力,已经达到了能够读取携带感情的内心想法的程度——他还记得,上次离别的时候,飞鸟那一句“実は私も、彼のことを名前で呼びたい”,自己虽然听不懂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但是恐怕在唐元清的心中埋下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我也想称呼他的名字啊!”唐元清播放了当时录下的音频。为了掌握证据,那天,再拜访国守家的时候,唐元清从一开始就全程开着手机的录音功能。飞鸟听见了自己最后那句话,终于泣不成声。“飞鸟小姐,中村教授,是一个重礼节的人吧!”他轻声说道。
这是留在非自然现象研究所的中村教授的日记上写到的。宁波很早就把结论发给了唐元清,但是唐元清一直没有想到该怎么把这些内容和正在调查的东西结合起来——不过,现在,是时候了。飞鸟春生并不是那种很优秀的学生,至少,和国守自由比起来,她从来都不是。中村教授死后,国守凭借优异的学术水平成为了中村教授的继任者,在学术界颇负盛名,而光芒一直被国守掩盖的后辈,飞鸟春生,不得不因为达不到被国守拉高的平均分而留级,在大学里继续研习。好巧不巧的是,国守成为了她的导师。国守是如此的优秀,一个刚刚毕业的博士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而一直以来接收着中村美浓保守教育的飞鸟春生,面对曾经的学长,现在的老师,更不可能把心中的爱慕之情说出口。从国守前辈到国守教授,飞鸟春生的内心从崇拜变成了自卑——没有人知道这部分是谁写的,明明之前记录的部分才是出自中村美浓之手,但是这一部分,以及后面的一些内容,唐元清依旧全盘接受了。
如此,飞鸟的生平更加饱满了——长时间没日没夜的学习,让这个女人的身体里长了一个恶性肿瘤。疼痛,让她夜不能寐;孤独,使他连续失眠。直到一个自称是“我”的人出现了,他给了飞鸟想要的一切,关切,爱意,同理心,他成为了飞鸟春生故事里的全部。
国守自由。唐元清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男人。号称继承中村美浓衣钵的他,同样继承了中村教授日记里对宗教学研究的所有成果,知道了中村和秋元的争执,在字里行间,国守深切地表达了对秋元无视人命,妄图征服自然的野心的批驳。可是,当他直到自己所爱的人经历了这一切的时候,义无反顾选择了投靠秋元——生来病死亦是自然,若现行科学不可战胜病魔,那么,就超越现在,超越自然。他也选择过读医书,自学医学,求医问药——最终还是徒然,他不后悔自己成为了自己一开始最讨厌的样子,毕竟一个男人,连自己爱的女人都照顾不好,又有什么用处呢?以上,是唐元清从国守自由逐渐支离破碎的实言片语中探索到的真相。这本日记是如何到中村唯手上的,唐元清看了看中村唯——这个女人也看着自己——果然,她早有怀疑,只不过,日记的内容琐碎而模糊,中村美浓之后的文笔没有提到任何真实的人名,如果不是真的了解国守和飞鸟这两个人,不会想到这竟然就是最直接的线索。
不过,线索毕竟是线索,国守的笔迹和日记上的笔迹对不上。国守的反侦察意识很强,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恐怕要和秋元成为一丘之貉。没错,国守是个天才,中村在日记里就记载了国守辅修了半年医学的事实,尽管文字透露的信息是国守半途而废,但是,飞鸟的恶性肿瘤发病初期就是在那不久之后——也许,国守就凭借半年时间的学习就已经能看出飞鸟身体的问题了,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国守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一天亲自去拜访中村教授的老朋友,老仇人,秋元新臣了。他是个天才,是个善于伪装,过于工于心计的天才。他博弈了十多年,却从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看上去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你还有多少时间,飞鸟小姐?”唐元清摇摇头,他知道飞鸟能够感知到她自己身体机能的退化,“请恕我直言,人都有不得不面对的事情,或者说,有时候,人也需要叛逆的勇气。”叛逆,曾经不存在于飞鸟生命中的词,在唐元清的故事讲述完后,终于被激活了。努力了这么久,飞鸟不曾辜负任何人,唯独辜负了自己;被压抑的自由,被过度保护的安全,从来没有说出口的爱,她在这里,不得不说出口了——她没有时间了,国守,同样没有时间。
“飞鸟······”国守摇着头,“爱是需要被克制的,中村教授说过,爱需要表现在行动上,而不是口头上,不是吗?你需要的是相信我,而不是中了别人的计······我们一会一起回去,一起吃完饭,一起睡觉,好吗?我······”
“国······我······”飞鸟泪流满面,捂着嘴,抽泣的声音却丝毫掩盖不了,“你从来没有这样跟我说过话,我以为你是克制,可是,你却是因为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不想连累我,根本不敢碰我!你爱我,对吗?我也爱你啊!你知道我有多么尊敬你吗?越是尊敬我越是不敢说出口啊!你是我的教授,我只是一个从来没有成功过的学生啊!”她哭喊着,“可是······可是······我爱你啊,自由(miyu)!”
一片寂静。国守呆愣着后退,他没有想到回事这样一个结局。他从来没有威胁过飞鸟,因为他爱她,或者说,应该是说——他已经爱她到了解她的全部。飞鸟不会说出口的,他的名字,就像是忌讳一样,她不应该说出口的。但直到这个时候,国守自由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浅薄——他根本不懂自己爱的人,到底怀揣着什么样的愿望——他看到了痛苦的精神力量弥漫飞鸟的全身,他不敢上前,他退缩了,他第一次感觉这个女人变得这么陌生,就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国守教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唐元清冷冷地说道。鄢一鸣扶起飞鸟往旁边走去,中村唯同样上前帮忙。鄢一鸣能够看见中村眼中的安心感——这个孩子,虽然一直怀疑着国守,却从来没有提起过,而是按部就班地配合着非研所的调查——她明明应该是知道一切的人,想必她已经暗示过日本政府了,不过日本政府明显是向着秋元的,调查只能无疾而终——但是到了这里,她的谦虚和稳重让鄢一鸣刮目相看——敏锐的第六感,却从来没有意气用事,她是功臣,永远的功臣。
“为什么要这样做,唐主任?”国守自由苦笑,“我就差那么一步,我没有打算真的给秋元新臣这份力量,我只想救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身体中,一股力量完全解放,那是绝望的力量。“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