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一鸣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看着窗外,正对着青铜神庙方向,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暗涌的滚滚黑气。不祥。鄢一鸣咬着自己的舌头,他知道这只是自己毫无根据的幻想,但是他对于自己领域内的预感相当自信——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任何一个时间点相信过这番旅途会是顺利的,他也并没有相信过刚刚冯苗音说的一切。如果一个“宗教”的信徒仅仅经过如此粗糙的仪式就能入教,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这种“宗教”还处于一种雏形阶段,人手并不足以支撑教会运营下去,那么对于想要加入的人,毅然决然选择了“兼收并蓄”,大不了在教会步入“正轨”之后再来一次内部清洗;而第二种,也是鄢一鸣不愿意相信的一种,那就是对方故意以这种简单的方式引诱自己入教,而且是以“入教”为目的的入教,至于原因,那么就很明显了,利用教会的力量将自己软禁起来,这也就说明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对方想将计就计把自己根除。
话又说回来,一个被国家关注的宗教组织,真的可能仅仅处于起步阶段吗?虽然有话说得好,要在危险出现之前做好准备,但是这种蜗居在青铜镇这一隅的教会,真的能入国家的法眼吗?鄢一鸣当然不愿意相信自己初来乍到就被对方发觉,因为这没有道理,自己根本没有来过青铜镇,自己也不是探员,对方没有理由防备自己,甚至立刻认出自己!
鄢一鸣看着王虎雄,他知道这个孩子很优秀,但是有些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他,他一个刚刚成年的孩子也解决不了这种问题。鄢一鸣希望此时此刻坐在自己旁边的是唐元清,至少这个时候可以商量一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显然打不通唐元清的号码,甚至唯独唐元清收不到自己的任何消息。
“小王,你给宋······不是,是唐主任发个消息,说我们现在在青铜镇饭店。”鄢一鸣说道,“我的手机好像出了一点问题。”
“哦,好的。”王虎雄停下正在写着什么的笔,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小王,你在写什么啊?”鄢一鸣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小王写这种像是书信一样的文章了,而且每次写的时候都是全神贯注,神情也异常认真,他现在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哦,是跟我的笔友的联络信。”王虎雄很是骄傲,眼神里甚至透露着一种崇拜,“我虽然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王虎雄的表情深沉起来,“我们通信已经有六年的时间了,从我初中开始,在报纸上看见他的诗歌,就试着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我的感受,结果他竟然回复我了!教授,您也是知道的,我在入学调查上写了,我的妈妈在我六年级时去世了,之后我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在一次跳桥被救起之后,我在医院里看到了那首诗。他的回信说了很多,包括对人生的感悟,对我的鼓励,对······那个,对不起,我认为以我的能力,用语言可能很难表达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是,他真的很厉害,他给我看过他马拉松的奖牌,给我讲他拼搏的故事······我们交流了六年,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我和他已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或者说他是我的老师······”
王虎雄有些哽咽,但脸上却挂着宽慰的笑容——那是六年来对自己生命的逐渐接受。他没有办法再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因为感情冲乱了他的大脑。
“他的确是个伟大的人。”鄢一鸣拍了拍王虎雄的个肩膀,“我很高兴你能有这样一位朋友——或者老师。”
“嗯······”王虎雄点点头,看了看手机,突然皱起眉头,“那个,鄢教授,我这边的信息好像······发不出去······”
“那算了吧?”鄢一鸣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明白,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些不确定该不该去陈克金那里询问唐元清的去向,他很后悔没有在当时留下陈克金的电话——果然当时还是太急躁了一点!
“等我准备一下,一会到市长那里去。”鄢一鸣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但他并不认识向景渊,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走远路到苗羌市区找陈克金。他很清楚,自己和王虎雄如果都联系不上唐元清,但是互相之间却可以顺利地通讯,这就说明受到影响的是唐元清本人而不是他们!鄢一鸣再次后悔,应该留下光沐雨的电话号码,之前王虎雄想要找人家要的时候自己还组织了他,甚至打趣说年轻人见到美女就控制不住,还说什么要绅士,要慢慢来,自己真是一个笨蛋!
鄢一鸣收拾得很快,但是等王虎雄准备好已经过去一刻钟了。等两人正要出门的时候,一阵敲门声让他们的不安加深了一层。“请问是谁?”鄢一鸣保持着社会人该有的礼貌,但是手已经伸进裤袋,握紧了野外生存用的折叠刀——这是二十年前在野营的时候李京河交给他的,这么多年来鄢一鸣出门在外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
“我们是旅游者,请开门。”门外的男人的普通话很不标准,好像有一点东南亚那边的口音。但是鄢一鸣不敢确定这一点,自己对语言学并不擅长,但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这一定不是我们国人的口音。
“外国人?”王虎雄和鄢一鸣确认了一下眼神,最终选择打开了房门。门外竟然站着两个人,都是学者打扮。男人穿着日式的西服,个子不高,但是看上去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女人穿着略微过膝的包臀裙和黑色的丝袜,妆容很正式,温婉的样子让王虎雄都看呆了。
鄢一鸣作为一个已婚的成熟男性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女人落半步站在男人身后,这就说明男人的地位明显高于女人,自己按照礼节,询问对方身份的时候只需要对男人说话就好了。“请问您是······日本人吗?”鄢一鸣有些谨慎地问道。
“是的,我叫做国守自由(Kokumori Jiyou),这位是我的助手飞鸟春生(Asuka harumi),我们是来自日本的宗教学家。”男人自我介绍道,“我们听说青铜镇有一种新兴的宗教,所以慕名而来。不过呢······”国守的脸上浮现出歉意,“我们不太清楚自己的房间在哪里,请问您能告诉我吗?”
鄢一鸣接过国守的房卡,发现的确是在这一层的303室,离自己的307确实隔了几个房间和一个拐角。“您可以走到头然后左拐,再走过一个房间就到了。”鄢一鸣说道。
“啊,谢谢。”国守微微欠欠身,然后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请问,您是鄢一鸣教授吗?我方才看您就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刊物上见过您······请问是鄢教授吗?”
“啊······我是鄢一鸣······”鄢一鸣知道自己的确在国际刊物上发表过论文,上面的确有自己的照片,但是就这样被认出来还是感觉有些尴尬,因为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宗教学研究者。
“啊,来这里真的是太对了!”国守看起来有些兴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鄢一鸣,“如果鄢教授可以赏脸的话,明天我想邀请您一起去青铜祭坛考察。”
“请您拒绝一定不要。”飞鸟浅浅的鞠了一躬,但很明显,她的国语说得并不好,至少和国守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这个······”鄢一鸣知道抹不开面子——他是一个社会人,早就养成了这种习惯,有很多时候都是违心的,但是面对自己同意领域的研究者,他确实并不好拒绝,“好的,没有问题。”他想到刚好明天要到青铜祭坛完成冯苗音的任务,干脆和这两个日本人一起去也没有什么问题。当然,他会尽量不让人知道自己这么多人都是宗教学研究员——他自己当然不会说漏嘴,王虎雄也一样,这两个日本人料想也不会失礼——毕竟在学术研究上,自己的地位应该是高于他们的,根据日本森严的上下级制度,自己应该是掌握发言权的人——这么一来,他也就没有顾虑了。
“那么,明天早上九点我们一起去吧。”国守微笑着说道,“我和飞鸟小姐租了汽车。”
“没有问题。”鄢一鸣笑道,“哦,对了,我们现在出去吃点东西,一会有事再联系吧。”说完,他拉上王虎雄就离开了。他可不想继续呆下去,现在有事情要办。他当然不会让这两个日本人弄清自己要做什么,一切果然还是谨慎一点才对!他这时才后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