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一鸣和王虎雄是在下午六点整到达位于青铜镇北部的青铜神庙的。青铜神庙,沿袭了青铜镇百年不变绀青色的琉璃瓦以及高大宏伟的建筑外表,人站在神庙脚下,俨然已经看不见夕阳的光辉。神庙的里面非常空旷,除了正前方立着一个供台,四角杵着四根青铜的立柱,剩下的就只有几尊略显狰狞的神像,排列在墙缘。
西侧靠墙壁的位置是唯一一部楼梯能到达神庙的二楼——说是二楼,实际上只是一圈走道而已,边缘被蓝色玉石磨制的护手包围,让整个走道显露出一种谦逊的奢侈感。走道从西边的墙壁延伸到建筑外面,围绕建筑的外延再绕一圈,搭配深蓝色的石头顶,让神庙从外面看起来增添了“亭”的结构,包括精妙的飞檐。鄢一鸣走到一尊神像面前,眯起眼睛,经验告诉他,这种神像并不属于任何一种世界上已知的宗教神话,恐怕只是人们杜撰或者靠着想象建造的罢了。王虎雄想要到二楼去,被鄢一鸣阻止。在没有经过别人允许的情况下,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登堂入室,否则就是一种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鄢一鸣正准备用脖子上悬挂的相机拍照,背后传来了脚步声。“请问两位也是我们的‘成员’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鄢一鸣回过头,发现来者是一个个子并不高的男人。男人穿着复古的长衫,但是上面的纹路似乎暗示着这个人可能是这里的神父。但是从这个人的言行还是衣服的花纹来看,也并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宗教。“我是这里的祭司冯苗音,两位看起来并不是熟面孔啊。”男人打量着两人,保持着一种令人不太愉悦的笑容——似乎是一种恭维,似乎又是一种讥讽。
王虎雄正想表明来意,鄢一鸣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冯先生您好。”鄢一鸣是一个和善的人,非常擅长礼貌地交际,“实际上我们的确不是这里的‘成员’,但是我们对这里非常感兴趣,所以就来参观一下,想知道如何才能成为你们的‘成员’。”
冯苗音低声笑了。王虎雄只觉得这个家伙有些装神弄鬼,实在是太做作了!但是,鄢一鸣反而显得非常诚恳,冯苗音朝供台走去,鄢一鸣就落下半步跟了上去,王虎雄也只能愤愤地跟在鄢一鸣身后。
“这位先生啊,您想加入我们也不是一件难事,”冯苗音良久才开口,“可是,您对我们有了解多少呢?我们又如何知道您是真心实意想要加入我们的呢?”
王虎雄知道,鄢一鸣无论是在课上还是在论文中,时刻强调实践和参与的重要性,王虎雄本人也认可这一观点,毕竟自己学习的是哲学,如果不能服务于实践,在他心中这种课程的理论不过就只是空谈而已——但是现在,他却极其不情愿加入这样一个神神鬼鬼的组织,这里只会让他感到不安。他看着鄢一鸣,竟然有些期望这个着名的教授语塞一阵,让冯苗音将自己赶出去好了,再也不要到这里来。但是鄢一鸣是什么人?从事宗教学工作这么多年,冯苗音的这种试探怎么会难得住他?
“是这样的,冯先生。”鄢一鸣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冯苗音,上面仅仅只有鄢一鸣的名字和临时联系方式。“我们刚刚来到青铜镇,着实对这里不是很熟悉。但是看着这里有这样宏伟的神庙,就不禁想要进来了解一下。说实话,我和我朋友最近过得的确并不顺利,无论是工作上还是家庭——尤其是小孩子,的确给了我太大的苦恼。我希望有人可以给我指点一下迷津,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王虎雄一脸惊愕地看着鄢一鸣,他不明白平时严肃的老师这个时候怎么突然胡说八道起来。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插嘴。教授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评得上的,鄢一鸣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冯苗音哈哈大笑:“鄢先生······是吧?看上去您果然不太了解我们······这样也好,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完成我的任务,就可以成为我们的一员······”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鄢先生,就请您把这条手帕交到南区青铜祭坛的大祭司手里。当然,您有一整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个任务,只要您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那么就能成为我们的‘成员’。”
鄢一鸣双手接过手帕,向冯苗音道了谢,然后就领着王虎雄走出了青铜神庙。
“鄢教授,请问您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看着已经远离了青铜神庙,王虎雄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那个祭司就这么随意就同意了您的请求?”
“小王你知道吗?宗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鄢一鸣的神情变得异常严肃,“且不说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些,像是佛教,道教,天主教还是基督教,宗教笼统来说就是一种道德信仰的建立和对世界的解释。很大程度上,宗教都充当着人自我安慰的载体,控制着势力范围内的一切因素。包括,社会、心理、精神等等,宗教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很大程度上,我们同样不把它认定为一件好事。尤其是向这里的‘宗教’,我之所以还把它称之为‘宗教’,是因为我们暂且还没有一层一层拨开他的外皮。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我声称自己是一个过得十分不幸的家伙,这恰好符合切合宗教的需求。在最开始的时候,宗教就是为了给不幸的人带来希望,无论是利用一个谎言或者是一种虚构的信仰,它所针对的就是还未开化,还没有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的愚民,让高位的统治者能拥有更稳固的江山。小王,你想想,冯先生问的问题真的意在‘我们是不是真的认识这个教会’吗?当然不是,它本身肯定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外来者怎么会对这种从未走出这个镇子的宗教有什么认识!他需要的正是我们的无知。一旦我们自作聪明真的说出个所以然,必定会适得其反。你看到了吧,那些魔神的雕像,这可不像是一般宗教中信仰的慈眉善目或者悲怆雄伟的形象。我能从那些石膏的面目之下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邪恶!小王,你现在相信我在临走之前跟你说的话了吧?”
“嗯。”王虎雄点点头,似乎若有所思,“果然这次不仅仅是‘调查’这么简单。”
“你想想,真正的宗教调查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甚至只是一个副教授来带这个队?”鄢一鸣冷笑,眼神锐利中还带有一丝期待,“我早就想来一次这样的冒险,好好看看这些玩弄邪教的家伙们到底是什么心理!我最近的课题刚好是研究这个,我可不想错过这个实地考察的机会!”他抬头望着逐渐昏暗的天空,“宋哥······就是跟我们一块的那个编辑先生,小王,你知道吧?我听说过,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一个传奇了。我是个胆小的人,但是一直憧憬着像他一样在人生中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小王,我很抱歉在出发之前没有向你说明我内心的猜测,因为我不敢确定我是正确的······我也是第一次亲身遇到这种事情,果然还是胆怯了······你还是回去吧,这里对于你一个大一的学生来说还是太危险。你没什么经验,还是回去吧。”
“不,鄢教授。”王虎雄的眼神十分坚定,“既然来了我当然要做到底!您不要小瞧我,我已经有十八岁了,有资格,也有能力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自己的决定负责。我不会回去的,我认为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我一定会留在这里的!”
鄢一鸣不再说话,他知道王虎雄是那种固执的性格,而自己,即使作为一个老师,也没有好的理由限制一个成年人的自由。王虎雄做出了他的决定,鄢一鸣也一样。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想到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做事从来不计后果的家伙,有着少年英气的家伙。
“我需要跟宋哥打个电话。”鄢一鸣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跟唐元清交代。虽然他并不知道二十年前唐元清究竟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唐元清现在是什么身份,但是直觉告诉他,唐元清是一个异常可靠的伙伴,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洞察者。
没有信号。鄢一鸣皱了皱眉,他并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这里应该离市中心并不远才对。他把手机收进口袋,领着王虎雄慢慢走进预定好的酒店内。鄢一鸣不知道的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和唐元清的联系正式中断,在此之后,这部手机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唐元清的信息。“真是,之前宋哥接我手机的时候不知是什么扎了我一下,现在还疼呢。”鄢一鸣喃喃。
空旷的、昏暗的走道,鄢一鸣攥着钥匙,缓缓打开预定好的房间的门。皮鞋和门外的瓷砖地板发出清脆的声音,紧接着是王虎雄的运动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在紧接着,是第三个人,鞋子轻轻落在明镜般的瓷砖上面,寂静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