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守她到午后,因朝中有事也急急的被招进宫中,回来后连建功斋的地都没踏上,就被春樱苑的人请了去。
嫣凝听竹香说后苦笑着,他若有心留下,凭他的禀『性』,圣旨又能奈他如何。
厚厚的幕帘外雪花轻飘的飒飒声传来,是砸在屋脊上琉璃瓦的声响。传到屋内已是这般轻响,那院外想必定是肆雪狂舞。
嫣凝的心有些沉底。
竹香待在后院,不知前院之事。但是明心一直紧随着她,如今明心不见了踪影。竹香只说被将军罚去了扫雪,缘由未清。可是白雪在嫣凝醒来之际初落,上次堆积的雪早已清扫干净,何故现在去扫。个种缘由,福康安亦是让她自省,白雪皑皑,岂可染了别处的尘灰。
陈梢被连夜驱逐出府,带着京城的家眷去了外地。昨夜守门的守卫都被撤回了内院做一些杂事,不再重用。这是竹香所知道的,但为堵悠悠之口,又岂是放逐、不重用这般简单。
福康安动作之大,令富察府一干下人对嫣凝如何回府之事绝口不提,像是嫣凝只是病了一日,昨日并未外出。
风声萧萧,雪声缓缓。嫣凝的心也轻一下,重一下的跳着。先前福康安已因和珅的事疑心过她一次,怄气才迎了芴春进府。如今十五贝勒之事却不同于和珅那般简单易懂,她不知晓富察老夫人与皇上是何种情况,而天子与臣子一向都是一个掌命,一个听命。纵使富察老夫人『性』子清傲,不也是身不由己,错事连连。
但太后病中的呓语,让嫣凝觉得事情不像是她所想的那样。太后曾说,是她对不起富察老夫人,可这为何对不住,太后没有提及。她更是无从发问。
太后病重存世不长,如若能平静度日待太后过世,无人掌控皇上心意。福康安方能活得轻松自在些,他心中的苦涩谨慎,非常人所能体会,嫣凝虽懂得,却难以情同身受。
她是他的夫人,却频频把他推至进退两难的境地。嫣凝心中不忍,不知该如何是好。
竹香命去请福康安的下人回来禀告,“将军说,夫人醒来就好!如今大雪阻了路,夫人身子孱弱,不可染了院外的寒气!将军明日再来看夫人!”
内室的下人用火钳夹着精致小巧的煤块,放置了许多。嫣凝额上大汗津津,仍是觉得心里冰冷至极。
这一夜,风呼啸,雪肆意,嫣凝彻夜无眠。
清晨,幕帘之外,枝桠被压断的清脆声传来。嫣凝才知自己已经这样神情恍惚的坐了一夜,问及竹香,她说雪已经停了,望去眼前洁白一片,让人心情雀跃。
早膳后,赵兴送来了一串白水晶雕刻的百花挂串,有千丝菊瓣、迎风海棠、花蕾百合、倾国牡丹······
“将军说如今寒风肆意,这个挂在夫人日常小憩的暖榻竹窗外正合时宜。”
赵兴一身厚厚的青布棉衣是竹香的手艺,平日里不舍得穿,只有来见竹香时才穿。他边传达福康安的话,边细心的掸去身上因走的急碰落了枝桠落下的雪花。
竹香见他这般爱惜身上的衣服,心里一暖,脸上立即显出了红晕。
嫣凝叹赞着光滑似玉,晶莹似冰雪的百花挂串,一抬眸看到脉脉传情的赵兴与竹香。心里一股喜意与酸涩传来,但是现在的时机实在不适宜提及二人成亲之事。
“那你快去挂上吧!”嫣凝扶着竹香的手,回到了内室,等着赵兴挂上百花挂串。
果真,他一挂上,晶莹如雪的百果挂串就闻风而动,发出叮呤的声响,清脆动人。
竹香为嫣凝裹紧了身上的锦被,方才掀起水精帘上厚厚的幕帘。映入眸中百花浮动,虽无花『色』,却应了白雪覆盖的景。
赵兴临走前告诉嫣凝,福康安把昨日跟着十五贝勒的委署骁骑校李旦、太仆寺马厂委署协领张迁这两个京官以其办事不力请旨把他们降职到了城外。
嫣凝手中的茶盏,落在了榻基上。做事向来沉稳的福康安,竟公然贬斥十五贝勒的手下。他心中到底是有何情结?
午后,停了半日的雪有开始肆虐。竹香担心嫣凝身子未愈,又染了风寒。就放下了水精帘上厚厚的幕帘。顷刻间,屋内黯淡下来。嫣凝有些困意,便起身去床榻上歇息。刚解下流云如意披风,就有丫鬟请安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将军!”
福康安进来时,虽然披风已在内室之外褪去,可是发辫上还是染了皑皑白雪。白刷刷的一片,像是垂暮者。
他看到嫣凝已经能起身,暗沉的眸子有了一些光亮。深绛『色』的高大身影并不走进嫣凝,立在暖炉旁炙烤着。
嫣凝亦知晓,他并不畏寒,定是怕身上的寒气伤了她。
她扶着竹香的手起身,珍珠白的寝衣有些被汗湿透,她的衣物都是百合花汁浸染过,连带着身上的汗珠都是散着淡淡的百合花香。
福康安仍旧单手束在身后立在暖炉旁,不言语,只是静静的观望着走近的嫣凝。
她走近福康安,手触到他的衣物,一阵冰凉,不由得打了一下颤栗。福康安大步后退,怕冻了病中的她,眸子暗沉深邃。
她执着上前,开始解他颈口对襟的衣扣。“竹香,去取将军那件珍珠白长袍来!”她知道,福康安若是想多做停留,一进门就会命下人为他换下冰凉的衣物。
既然他不想停留,那她就留下他。
福康安的手有些寒气,他轻轻握住嫣凝解衣扣的手,“我还有事外出!”声音嘶哑低沉。
嫣凝抬眸,对上他的面无表情。他若不信她,方可对她不闻不问,他若信她,又为何这样外她。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为何他要在中间之处摇摆不定。事事深藏于心,这样的福康安让她心生忧绪。
她的面『色』已由发烫通红恢复了正常的红润,而今气恼之下,有些发白。“你若要走,那日后建功斋就可不必来了!”她蹙眉,唇瓣微翘,一双眸子满是幽怨的看着他。她的手并没有停下动作,却比之以前更快了些。
福康安闻言,松了手,只用深邃的眸子看着这样赌气的嫣凝,任由她褪去自己满是寒气的长袍。
换上了温暖如室内的长袍,福康安身上的冷意少了许多。发辫上的片片雪花,融化,渗进发丝,有些湿润。
嫣凝拿起帕子刚想去擦拭他发辫上的水珠,福康安即刻甩置脑后。“你身子刚好,切不可染了寒气!”
赌气耍『性』,不可过头,嫣凝顺从的点了点头。
因大雪阻路,嫣凝让竹香把德麟的饭菜送去了他的屋里,交代一定要盯看着他吃下。
大且圆的紫檀木桌上,放了嫣凝最爱吃的几道菜,她已经记不起二人有多久没有一起用膳。不顾相敬如宾的『妇』德,嫣凝坐在了福康安身侧的椅子,褪去了左右伺候的人,亲自为他斟酒、夹菜。
福康安酒量极好,几壶酒下肚,仍是面『色』沉稳。他看着不同往日的嫣凝,又见她穿在身上的珍珠白绣百合云锦旗袍,越发衬得容颜美艳。
两道珍珠白身影在烛光下映衬着,因下人不在,无人去剪灯芯,烛火微晃着。
竹香奉嫣凝之命,在建功斋院门外守着。果真如嫣凝所言,春樱苑的蝶翠与两个小丫鬟不顾鹅『毛』飞雪,按时前来请福康安。
“安姨娘吃不下膳食,腹中酸涩难忍,我要去禀告将军!”蝶翠拉紧了衣领,以阻那些趁缝而入的雪花。
建功斋的丫鬟一向比别院的丫鬟身份高了许多,更何况竹香还是嫣凝的贴身侍女。她见蝶翠同她说话既不喊人,也不行礼,口气冷淡。
她蹙了蹙眉『毛』,“近日风雪甚大,将军不是特意留了大夫在府中吗?安姨娘吃不下膳食,定是你们伺候不周!身为春樱苑的下人,不思如何伺候好主子,整日出来闲逛!你把府规置于何处?”
蝶翠是芴春的贴身丫鬟,在府里受尽了下人的讨好,连赵兴都不曾恶语相待她!她冻得通红的面容一片收紧,“我要见赵管事!”她拉起裙摆就要往里走。
竹香伸手就拦,二人便在院门前撕扯起来。
蝶翠身后的两个小丫鬟也不示弱,冲上来就拉竹香。她们知道芴春受宠,便有持无恐起来。
建功斋的丫鬟不敢越了规矩,眼见竹香处于下风,便去禀告了赵兴。
“你们想受罚吗?”赵兴冲上前来把竹香揽到身后,此时已是光线晦暗不明。他借着烛光看到竹香鹅蛋般的脸庞已被抓破,心疼不已,语气也急切起来。
蝶翠眼『色』极尖,连忙把芴春搬了出来。赵兴有些犹豫,福康安曾经交代过他,春樱苑的事,不可耽误。
院里的动静传到了福康安的耳中,他皱了一下眉,把手中的酒盅放下。“赵兴!”
赵兴看着竹香有些发怒的脸『色』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春樱苑的人,听到守在正房的下人喊他,“赵管事,将军找你!”他连忙跑着回去了。
他推开正房的门,半跪下来行礼。“春樱苑的蝶翠说安姨娘吃不下膳食!请将军过去!”他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嫣凝的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