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皇天丝毫不意外鬼戎析支部的使者会找到他这里来。
他人在栖霞楼养伤,是傅颜青住的庭院,跟天香阁尚有一院之隔。
除非有人暗示,一个外人通常是找不到这里的。
“早就听说过应太傅……哦不,是应大人的大名,却不想应大人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莫非……是打算重新回到北国,背弃大凤王朝么?”那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应皇天带有黥刺的脸。
“若我没有记错,你是析支部的二殿下,忽允墀。”应皇天连眸也未抬便道,此时一尊小巧的蟠螭石雕摩挲在他手掌之中,侧卧的样子看似病着,却隐有一股暗藏不下的气势,端的是犀利异常。
忽允墀挑眉,开口道:“我知道你曾是北国第一人,认得我并不奇怪,也许你还清楚我的来意。”
“你想带我走。”应皇天淡淡道。
“不错。”忽允墀点头。
应皇天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蟠螭摆在了一边,而那蛟龙的双眼正好对着忽允墀。
“若带不走傅颜青,带走你也是一样,据我所知,大凤王朝的凤王一直命人寻找他的太傅,恐怕他舍不得你就这么死了吧。”忽允墀慢条斯理说道。
“若想用我去威胁他,殿下恐怕太过天真了。”应皇天闭上了眼,平淡道。
“哦?”忽允墀自是不信:“我倒是要看看威胁不威胁得了他。”
“若我是你,不会选择跟北国结盟。”应皇天开口道。
“你当然不愿见到我们跟北国结盟,否则你怎能安然在大凤王朝做你的太傅呢?”忽允墀话中充满了讥讽。
应皇天没有睁眼,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极淡然地道:“莫说是大凤,就算是当年北国这样一个小国你们鬼戎一样奈何不了,至于我,你想动,可以试试看。”
他语调平板异常,可话意实在狂妄,忽允墀听得分明,应皇天的意思是无论是北国还是大凤,只要有他在,鬼戎都休想染指半分。
当然忽允墀十分明白应皇天在激他,可乍听到这番话还是让他怒火中烧,他瞪着应皇天那一张闭眸而淡漠的脸咬牙冷冷嘲讽道:“北国是小人之国,阴谋诡计甚多,我鬼戎岂能跟你们一般见识,是不是啊,应大人?”
“若你指的是傅颜青,北国待他不薄。”应皇天连眉也不曾抬一下,只道。
“待他不薄?”忽允墀不由冷笑:“隐瞒他的身世是待他不薄,让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父王是待他不薄?”
“那又如何?”应皇天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的人,他对于这些生生死死根本不屑一顾,仿佛无论谁死谁活都跟他无关。
而在他的身上,不管累积多少伤伐背负多少怨恨,从他脸上表现出来的永远都只是那一抹淡然,还有一种似是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凛戾。
忽允墀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忽地多出来一种不安,这个男人在别人口中从来都是一个神秘而暗黑的存在,包括他的父汗在内。
应皇天此人几乎从不出现在人前,却参与了北国大凤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大事,无论他到哪里似乎都有话语权,从无例外。
这样一个男人却又为何甘愿做那降国的罪人?
忽允墀不再多言,这个男人正在挑起北国跟鬼戎之间的争端,这对他来说绝无好处。
“来人,把他给我带走,我倒要看看大凤朝的凤王会怎么做。”他话音一落,便从屋外进来几名身穿紫衣的女子,却是天香阁之人。
应皇天没有动,也没有睁眼,只一味地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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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心蓠对应皇天和忽允墀的对话并不知情,她此刻看着身旁的傅颜青一直不语。
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身在北国却从不知道傅颜青的存在,也不知道她的哥哥曾经对他做过这样的事。
“好过分……”她低喃,却知道“过分”二字远远无法形容傅颜青对北国的痛恨纠结之情。
“延清王对我很好……”傅颜青只是淡淡地说,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孤儿,却在后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只是他从不知道那个人对他好,很大一部分的情绪是出自愧疚,越是愧疚就越好,而越好知道了真相之后他才会越痛苦。
所以他没有回北国,更没有回鬼戎,只是远离了尘世,也想远离自己的身世,却不想会在这里遇见梵心蓠。
他本就没有见过北国的公主,所以在不知道的情形下收留了她,而在他知道之后,已是太迟了。
他唯一动心的人,偏偏是延清王的侄女。
“我皇叔,是自杀身亡的。”梵心蓠忽道。
傅颜青垂眸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到后来才知道。”
延清王死的那天,正是他动手的日子。
你想洗清自己的罪孽么?
我活着,替你洗。
这份心思埋得太深,他想除了那个人之外,没人会懂得。
也许,他会对这名女子动心,是因他们体内留着相同的血。
这种血液,让他抗拒不了。
“你……爱他?”
傅颜青点头,他爱那个人,对他来说,他是他曾经的父亲。
“一切都过去了……”傅颜青弯起嘴角笑了笑,这种笑容近似忧伤,藏着深沉的悲哀。
梵心蓠无言,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也许我不该告诉你,又或许,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我不能再逃避——”傅颜青又笑了笑,他不想故意说出这件事让梵心蓠难以抉择,只想让梵心蓠更容易做决定,因为他——本就是鬼戎这边的人。
梵心蓠阻止他说下去,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唇,视线与那双略带着忧郁的眸子相对,心底涌起了万般情感,是对应皇天不同的,一种怜惜的情感。
这个男人,背负了太多的痛,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的那种疼痛。
“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梵心蓠定定道。
傅颜青却摇头了,他从石阶上长身而起,负起双手,声音由于离得比刚才远了几分所以显得有些淡,便听他缓缓开口道:“既然我已经告诉了你,你就没有理由再阻止我,因为——”
他说着垂眸看向梵心蓠,慢慢吐出几个字来:“你是北国的公主。”
梵心蓠看着他不带一丝颜色的双眸,不禁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