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红是被惊醒的。
并非因为梦境,恰恰相反,他整夜无梦,又醒的猝不及防,感觉十分异常,这份异常挚红在惊醒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是因为身体自然的警觉而惊醒的。
可是丝毫都不容他细想,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乍然响起:“你醒了,昨晚睡得好吗?”
挚红蓦然惊起,眼前是一名妇人,她的身形背着光,容貌模糊,可就算如此,挚红也在顷刻间分辨出来此人并非永宁宫之人,且此地也绝非永宁宫中。
这是怎么回事?自身的警觉心令他醒的尤为突兀,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种应对策略,但所有策略不可能凭空生出,他必须设法弄清楚一些情况,比如对方的目的,这是何地,眼前妇人又是何人?
他不声不响盯着妇人,并不出声作答,妇人仿佛习惯了他的少言般,自顾自又说:“昨夜下了整夜的雪,山路都封了,好在前阵子我们已将粮食储备全了,就算这雪再下一个月都没关系。”
山路?储备粮食?
挚红听得一头雾水,面上却纹丝不动,他静静看着妇人,同时暗中观察整间屋子。
屋子不大,一眼就能望尽,也一应俱全,他甚至看见了妇人口中所说的那些储备齐全用麻袋装好堆叠在墙角的粮食,妇人身后的小窗亮得一塌糊涂,白的有些刺目,想是外头的雪也早就已经停了。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挚红想唯一不同寻常的人应该就是出现在这间小屋里的自己,可眼前这妇人一副熟络的模样显示出他仿佛也是这间屋子里的一员似的,所以对挚红而言,这间屋子连同这位妇人统统都属于危险的范畴,也代表了有人能潜入永宁宫对他下手,并将他安置在宫外的山上。
“怎么了,发什么呆,快起来用餐了,今天做的是你最爱吃的米粥和黍饼,米粥煮了一大锅,够我们娘俩吃一整天。”
娘俩?
挚红对妇人口中又冒出的一个词而感到意外,更觉荒诞。
他这时仍是不太看得清楚妇人的模样,脑中却开始琢磨策划这一切的人究竟是什么目的,将他从永宁宫中绑来此地显然是要对他的母亲不利,那么到底会是谁?又跟他母亲有什么仇怨?如果不是仇怨,怎么会大费周章将他弄来此地?他不仅是楚国的二公子,还是鄂邑的鄂王,连他都敢动,这份仇怨结得必然极深。可是多年来,作为儿子的他竟然不知道,这才是此刻最令他感到震惊和自责的事,而非自身离奇的处境,当然他也必须设法尽快离开这里,才能解开这场能同时困住他和母亲的局。
“今天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挚红脑子转得飞快,他不接话,也不问那些已经摆在自己眼前的疑惑,这种情况下他不指望妇人能替他解惑,而是索性另起一个话头,想看看妇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心目中的儿子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挚红思索若是顺着她行动,在间隙找机会离开应该也不是一件难事。
“山路都封了,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如果闲得慌,倒是可以弄些雪水来煮茶,还可以做一些腌萝卜,去年那一整坛子我们可是吃的一点都不剩,今年我特地多准备了一些。”妇人这样说,听不出一丝半点的装模做样。
挚红慢条斯理地穿衣,他的衣服从里到外都陌生得很,不仅陌生,而且朴素,但却是崭新的,缝制得也细致,也许衣服本身不比宫中精致,但胜在用心,每一针都平整规矩,针针均匀,挚红觉得这妇人要不是对着自己演戏,那么这些衣服就应该是她给自己的儿子亲手缝制的,可她没有理由能将自己错认成儿子,这其中必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妇人是不是演戏挚红还需要时间来分辨,但他自己已经打定主意扮演起“儿子”的角色将计就计,于是一面穿衣一面答:“我有点忘了要怎么腌,您教我。”
这话窝心得很,虽然挚红的语气并不显得很热络,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而已,可是妇人却很高兴,嗓门都大了几分:“好咧!”
挚红起来后总算完全看清楚了妇人的模样,但又由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而一眼望去只觉得普普通通,第二眼却觉得她的眼神稍稍显得呆板,可若笑起来这种感觉就消失了,自然得很,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的行动看似没有被限制,因为他能够自由出入小屋,可是一出门挚红就明白了原因,这里地处半山腰,荒无人烟,又大雪封山,他一个人身无长物,若是无法分辨具体方位,要下山谈何容易?挚红一般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就算要离开,也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他按捺住心中焦急,重新回到屋里,开始着手腌萝卜的事宜。
腌萝卜其实不难,因为腌料不需要他来经手,他要做的只是洗和切,本来这些也是简单的事,然而地处雪山之中,来回挑水就费时不少,若将萝卜一次都挑去河边洗又太冷,而且水还是得挑,之后要用的地方不少,于是洗和切暂且放一边,挑水砍柴成了首要的事。
挚红带兵打仗,露宿野外好几个月,挑水砍柴是基本,他经常和自己的士兵一起做这些事,熟练得很,而且这样一来他还能借此观察一下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于是在问了水源大致的方位后,带着两个空桶和一个扁担就离开了小屋。
水源距离小屋不太远,挚红目前不太确定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在暗中监视,因为他离开小屋也太过轻易,若是将木桶扁担就此一扔独自离去也不是不能,但若有人在暗中监视,离开得越顺利反而越危险,这种藏在暗处不知深浅的危险最是不容小觑,挚红素来谨慎,他觉得有必要做一番试探,只是不是现在,现在的挚红正趁挑水的功夫仔细打量着眼前这条徐徐流动的河水。
河水从更高的地方流下来,经过他眼前这一段,再一直往下,两边都望不到尽头,而水声绵绵,听来源远流长,在静谧的雪山中异常清晰,挚红细细听了片刻,又抬头望了望河边生长的大树,然后才弯腰舀起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