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浅悠也没强行推门而入,就隔着一扇门,知道他就在门里面。
那气息,她能感受到。
她垂着头看着门外石阶上躺着的围巾,叠得很整齐。那是她这辈子送给他的唯一的礼物,还是疯了的时候织出来送的,如果没疯,肯定不会送。
“何堇尧,我今天来,只想问一句,你当真什么都戒了?什么都忘了?什么都舍得放下?”她红着眼眶问,嘴角染着苦笑,脸颊红彤彤的,爬了一身的汗,身子一阵热一阵寒的。
不是来劝他的,就是不甘心地问问。
何堇尧正在门后,闭着双眼,嘴里不停地念:南无阿弥陀佛。
“你说话!虽然要出家了,话总该能跟我说一句吧。还有,我们还没办离婚,你就这么出家了,我怎办?”卢浅悠喉咙梗塞,沉声问。
这时,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门开了,青灰色的长袍下摆先露了出来,随即,脖子上挂着佛珠的男人踏了出来。
卢浅悠心悸着抬头,看向他。
头发还在,只是白了太多,那脸,教她差点没认出来。
你很难将眼前的头发花白,皮肤松弛泛白的几近中年的男人和当初那个*倜傥的大帅哥重叠到一起,他老了。
面容平静,眼眸平静无波,单手弯腰行礼,念了句“南无阿弥陀佛”。
平静地像从不认识她。
何堇尧看着眼前穿着黑色风衣,一身黑色的她,面无表情,“施主,请回吧。离婚的相关手续,我已委托了顾沉漠,他会办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句话。”
卢浅悠笑了,“你就这么忘了,自己潇洒了,抛下父母,抛下一切,来这里归隐了是吧?”她对他指责道。
“今天我来这,是受你父母请托,他们说,只有我能劝得了你。其实,我不想劝你,就想问一句,你是不是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以后真能在这里,超然世俗地过你平静的日子?!”她问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还是会很难过,有点不甘心,觉得自己在他心里,还是一点位置都没有,他说放弃就放弃,从没有为她做点什么。
眼泪不自觉地越流越多,哽咽出声,她控诉地看着他的面容。
“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忘与不忘,我已不再纠结。”何堇尧看着她,平静道。
“你说直白点!”其实听得明白,就是很愤怒他这样的,和她说话的方式。
他淡淡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围巾,送到她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开心快乐就好,我会在这里,每天为你祈福,祝愿你幸福。”
卢浅悠伸手拍掉他双手捧着的围巾,恨恨地瞪着他,“别说得这么伟大,我知道,你压根就没爱过我!你现在难过,要出家,都是因为你内心的愧疚,愧疚于孩子的死,跟我没关系!何堇尧,从现在开始,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你等着,我马上就改嫁!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恨你!”
她吼着,泪水大颗大颗滚落,随即,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何堇尧并没反抗,如棵松,一动不动,屹立在那,任由她拳脚相向。
他领口的衣襟都被她撕破了,脸颊也被她抓花了,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歇斯底里的样儿,仍然一动不动,由她踢打。
“我要改嫁!我要嫁给阿泰!他对我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反抗!何堇尧!我恨你!你这个自私鬼!我恨你!恨你!”她打累了,用恨恨地抓他的脸,咬牙切齿地咆哮。
他还是矗立不动,像感觉不到任何痛,她对他说的话,一点作用都不起。
她仰着头看着他的脸,两边脸颊都被抓破了,其实还不解气,真想把他杀了才解恨。
“南无阿弥陀佛……我会祝福你。不早了,再不下山就天黑了,路上小心。”他平静地说完,转了身。
“何堇尧!”卢浅悠哭喊着吼,眼泪汩.汩滚落,“你这一转身,我真的也会转身了!我不是赌气,我会真像你当初那样,随便找个人结婚……”
他没转身,毅然踏进了门槛,木门吱呀,又合上了。
卢浅悠看着地上的围巾,弯腰捡了起来。
完了,都结束了。
她抱着那条围巾,缓步下山。
孤单纤瘦的身影,沿着石阶,一层一层地下去,夕阳渐渐西沉,饥寒交迫,寒风冷冽。
高处的草丛里,手里拿着木棍的何堇尧,悄悄地沿着山坡下去,每走一段距离,看一眼在她前面几十米距离的她,偶尔她差点摔倒,他吓得心惊,差点出现去扶起她,好在她自己坚强得爬了起来。
到底还是舍不得的,不放心她一个人下山。
方丈不让他下山,若他下山,就是对她余情未了,不能剃度,他一心想着她的安全,没顾忌那么多,执意跟着她。
不管是否余情未了,这些都比不上她的安危。
他是发自内心地希望,她能幸福的。
卢浅悠一边走一边哭,几步一回头,以为能看到何堇尧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觉得自己傻,傻得可悲。
人家已经忘却尘世间的烦恼出家了,怎么可能还会想着她的安危。
从头到尾,他都没爱过她,怎么可能为她着想,永远都是,最在乎的是他自己!
唯一能给她点温暖的就是她疯了的时候,此刻,真想自己永远活在那段梦里,享受他的照顾与*爱……
越想越恨,恨得心口疼!
走累了,她坐下休息,何堇尧躲在树丛里休息,偷偷地看着她趴在那条围巾里,好像在抽泣。
他心疼,眼泪肆意地流,穿过脸上的伤痕,丝丝地抽疼。
不一会儿,她又起来了,继续走,他继续跟着。下山比上山更累,只求她能平平安安地到山脚下,不然,他不会安心。
感情怎能说断就断?只是欠她的太多,彼此看见,那伤会更深,不见,又万分思念。
“啊!”
突然听到她的喊叫声,何堇尧立即要出树丛。
“小暖!”
这时,又听到一道有力的男声,何堇尧循声望去,见摔倒的卢浅悠被男人抱起。
“阿泰!我,我脚……疼!”卢浅悠的声音又传来。
“你别乱动,我背你下去!”
原来是阿泰,见天黑了,不放心,他上来找卢浅悠。
何堇尧终究是没从树丛里出来,悄悄地看着阿泰背起了她,朝山下艰难下去。
他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出去,走到她刚刚摔倒的地方,那条围巾掉在了地上,被他捡起。
“阿泰哥……谢谢你……”他又跟了一段距离,听到她这么说。
他耳朵嗡嗡的,转而笑了,他们应该会在一起吧,不过,已经与他无关了。
“小暖!别跟我客气!有我在,我不可能让你受一丁点伤的!”阿泰那笃定的声音传来,何堇尧莞尔,这阿泰多好,不像他,给她带来的,除了伤害还是伤害。
卢浅悠感动,歪着脸贴在他的背后,泪水不住地流。
何堇尧死心了,她也该死心了……
——
疗养院已经步上了正轨,事儿多,她经常出差,忙得不可开交,就连离婚手续,忙得都没时间办理。
自从那天后,她对阿泰的关心多了很多,也尝试着跟他交往。
何堇尧的朋友都成了她的朋友,偶尔有空的时候,她就和阿泰一起参加他们的聚会。
没人提起何堇尧,也从没有人帮他在她面前说好话,就算说也无济于事了。
“悠悠,你多喝点汤,最近有没有去体检?”虞希又拉卢浅悠来家吃饭了,她热心道,是真心的。
“有啊,体检数据都正常,妇科什么的也都正常!”沈霖渊不在家,就她们两女人和顺宝,卢浅悠小声道。
“那就好,一定要保养好了,尤其子.宫、卵.巢,我看你气色也不错,比我皮肤好多了,真羡慕!”虞希诚恳道,卢浅悠比她小很多,还很年轻,未来真的还挺长。
“嫂子,你才天生丽质呢,生过两个小孩了,一点颈纹都没有!”卢浅悠反驳道,是真心话。
虞希的这时响了,是许雅惠打来的,她离开餐桌去接了。
不一会儿回来,表情有点郁闷,“妈妈怎么了?!”顺宝贴心地问。
“宝,一会儿打个电话给你外公,知道吗?让他别跟外婆生气!”
“新外公还是旧外公?”顺宝转动着大眼睛,问道。
虞希笑了,“新的!”
卢浅悠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新的旧的,顺宝跑上楼去了,“我妈是改嫁的,就前年才找的这一任丈夫。这对老人,成天跟小年轻似的,常常怄气。我这新爸爸常常因为我妈关心下我爸而吃醋,这不,又吃醋了,还得顺宝哄!”
虞希笑着道,其实很羡慕老两口,还有力气拌嘴,说明有感情。
卢浅悠诧异,才知道虞希的妈妈是二婚。
“阿姨对虞叔叔还会关心吗?”卢浅悠好奇地问。
“会啊,但是,只是朋友的那种关心。其实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不然影响现在的感情。”虞希说道。
卢浅悠点头,像朋友一样的关心……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悠悠,二哥他后来没出家,好像寺庙不收他,后来他回来了。最近好像出国出差了,我也是上周才知道,那时候你在东南亚出差呢。我是散步遇到他的,他好像来看看你们那时候的新房的。”虞希平静道,卢浅悠抬起头,有点诧异地看着她。
“是嘛,寺庙还不收他啊……”卢浅悠笑着道,也没太高兴,反正跟她没关系了。
这不,他回来也没找她。
“哎,二哥哪可能会潇潇洒洒,忘却尘世做和尚啊,他也不是个无情的人。上次我见到,他头发白了一片吓我一跳,三哥也说,二哥真憔悴了,明明不到三十五,却像五十岁的人。”虞希又道,边说边叹气。
“是他自己纠结的。”
“悠悠,你别以为我是在劝你,我们大家都没想你们在一起什么的,就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虞希连忙道,卢浅悠笑笑,点头。
“嫂子,感情的事我现在没时间纠结,真的。对他也好像淡了,之前还挺恨的,现在觉得是浪费感情。阿泰对我很好,只是我觉得我还不能回报他,没有过多地回应。我是真想重新开始的,就怕自己做不好,伤了阿泰。”她又道。
虞希点头,觉得卢浅悠很成熟,她很欣赏。
从沈家出来,她沿着不宽的单行道马路走,春天了,篱笆上的花都开了,紫色的花,开了一成片。
隔着挺远的距离,看到了那幢砖红色的,偏美式风格的别墅,那原本是她和何堇尧的新家,不知那之后有没有再装修。
她呼了口气。
走近大门时,大门没落锁,她推开铁门进去了。
阳光温暖照人,绿色草坪,郁郁葱葱,别墅向阳,一位中年男人出来,看到她,恭恭敬敬地打招呼,“何太太。”
卢浅悠一愣,不自然地扬唇,“这里,没装修好吧?”
“何太太,早就装好了,已经晾四五个月了,您要不要进去看看?”
“不,不用了,没那个必要,我就是路过,进来看看,走了。”她拒绝,说完便走。
刚出大门,差点被一辆轿车撞到,她立即闪到门边,轿车进去了,卢浅悠立即快步走到路上。
“小暖!”
阿泰的声音传来,卢浅悠就见着他从车上下来了,朝着她走来,他是来接她的吧。
“不是去沈家的吗?乱跑什么?!”阿泰捏了捏她的脸颊,指责道,也不是真的生她的气。
何堇尧出来时,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我就闲逛逛,以为会在路上遇到你的!”她看着阿泰,笑着道,发现门口有人影,看了过去,肩膀也被阿泰圈住了,两人同时看向门口。
何堇尧,头发很短,穿着春款风衣,一身挺拔,面带微笑着看着他们,点点头。
他还朝这边走了过来。
卢浅悠心口不自觉地收紧。
“要不要进去喝杯茶?”他自然道,一脸大方。
卢浅悠摇头,阿泰见她摇头,看向何堇尧:“不了。”他说道。
“小暖,我们回家吧!”阿泰随即牵住了卢浅悠的手,霸道地拽着她朝车边走。
何堇尧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嘴角一直染着浅笑。
轿车从他身边经过时,他让开了,待轿车身影消失,他才进了大门,进了他们的家。
这里没有别的女人的踪迹,没有父母的苛刻,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有她的参与设计,只可惜,她这个女主人还没住过一天,连看都没看过。
这里,还有他们女儿的房间。
她好像接受阿泰了,他虽余情未了,虽不舍,却只能祝福。
——
何堇尧心性变了,平时不外出应酬,就连沈霖渊、顾沉漠,他都很少联络,低调得像还在深山里修行。
他现在就住那别墅里,深居简出,过着大隐隐于市的生活。
有次做义工的沈霖渊和虞希在孤儿院遇到了同样在做义工的他。
有个唇裂口吃的小女孩,是他的捐助对象,刚做好修复手术,孩子能说话了,但是,口吃严重,何堇尧有收养她的打算。
“你就这样了?真不追回悠悠了?”沈霖渊还是拉他到了树下,给他烟,他说戒了,不抽,是真戒了。
还劝沈霖渊也别抽,他真没抽。
“他不是过得挺好?说过不打扰了!”何堇尧淡笑着道。
“你这样放不下,就不痛苦?不想得到?”沈霖渊又问,何堇尧本性骄傲霸道,现在,真够怂的!
“她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比跟我在一起幸福!”何堇尧沉声道,就这样了,守着她,但不会在一起。
偶尔悄悄看看她就好。
“这孩子,你真要收养?”
“嗯!领养手续都办好了,不过得她签字。”他们还没办离婚手续,最近应该快了。
“既然领养了,就要负责!”沈霖渊叮嘱了句,担心何堇尧承担不了这责任,何堇尧只是笑笑,走开了。
他还以为,现在的何堇尧还是那个何二么?
——
何堇尧第一次约卢浅悠见面,是在一家咖啡厅,卢浅悠把阿泰也带上了。
见阿泰来,何堇尧心脏沉了沉,还是有些不适应。
“什么事,你直接说吧,阿泰不是外人。”卢浅悠平静道,何堇尧端起茶壶,给她添了杯果茶。
“是这样,我准备领养个女孩,因为我们在法律上还是夫妻关系,领养手续需要你签字。”何堇尧平静道,声音低沉,周身散发着一种淡然的气场。
他要领养女儿……
“行啊,不过……离婚的手续,什么时候能办了?”卢浅悠平静地问,阿泰心口一紧,看向身边的她,心里很激动。
何堇尧心里早已在翻.搅,她到底是先提出来了。
他扬唇,“随时都可以!”
心里还在滴血,但是,就只能这样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卢浅悠平静地点头,在何堇尧拿出的文件上,签了字,多看了眼女孩的资料。
双双,3岁半,先天性唇裂、口吃……
卢浅悠蓦地看向他,喉咙收紧,眼眶湿热,她起身,“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她就走了,拉开椅子的动静有点大。
何堇尧收回文件,喝了口茶,“她是个好姑娘,别辜负她,不然,我第一个跟你急。”
他看着阿泰,沉声说了句。
阿泰冷哼,“谈辜负,谁都比不上你。我跟她已经发生过关系了,我要对她负责,希望你赶紧跟她把婚离了!”
何堇尧手上的动作顿住,因阿泰的一句话而略失神,回神后,他什么也没说,起身了。
脑子里一直回旋着阿泰的那句,说放手,心里仍然嫉妒、吃味,又觉得她不可能那么快和阿泰……
他提着公文包,一路失神地走着。
“先生,你不要过去,那块广告牌……”何堇尧闯入安全线拉的禁区,保安连忙喊,但是,迟了。
巨幅广告牌从高处*,头顶上方如黑云压顶,何堇尧来不及躲闪,下一瞬,轰隆的巨响声响起……
卢浅悠刚出餐厅,就看到了待修缮广告牌从天而降的意外,好像还有人被砸到了。
——完——
题外话:
希望是悲剧收尾的,就当何二死了,不要再看了,也不要再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