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月三分利
王林定睛观瞧,那人紧皱着眉头,只是贼眉鼠眼的面相,竟让人觉得极为眼熟。
“阮公公?!”
听王林一声惊呼,那人抬头瞪来,半晌后,方哆嗦着手指着王林,尖声喝道:“你!是你?”
“哈哈。”王林忍不住笑出声,方才的忐忑一扫而空。
这东厂厂公阮安伯在安定门校场外便与自己生隙,后来被自己在万岁爷当面好好数落了一顿,颜面无存。
结果今日好巧不巧,竟能在西城大街上结结实实撞在一起,岂不可乐。
“阮公公,太阳就快落山了,你不好好在宫中呆着,跑西城来干什么?对了,阮公公,你前阵子在安定门校场外停放车马,需银二两,你还没给呢,要不今日给我可好?”
“你!”阮伯山气得脸都绿了。
该死的小畜生!他这月遇上王林三次,可三次都没落得任何好处。
今日更是被王林冲撞了轿子,害得他左肋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偏偏这小畜生是司礼监王公公的亲侄儿,哪怕他阮伯山贵为东厂厂公,大庭广众之下,也打不得,欺不得。
阮伯山忍不住右手抚胸,好一会儿方缓过气来。
“王千户,你当街纵马行凶,撞倒咱家坐轿。咱家没找你麻烦,你倒说起咱家的不是了?”
王林双手抱胸,往四下里一扫。
十字街口临近庙市,道旁商贩行人来来往往。见街口有人争执,都过来凑热闹。
只是八名青衣汉子个个拔刀在手,面相凶恶得很,围观人等既想瞧得真切些,又怕殃及池鱼,只得远远地围成一圈。
王林转了转眼珠,嘿嘿笑道:“嘿,阮公公岂不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呀!我王林穷怕了,这一见到阮公公,便想起那二两银子来咯!”
“哼!”阮伯山冷哼一声,上前便欲跟王林理论。
正在这时,一名青衣汉子来到阮伯山近前悄声耳语,不一会儿又退到阮伯山身后。
王林听不着青衣汉子所说的话,只见阮伯山听完后脸色数变,片刻后方转头看来。
“王千户,今日咱们当街撞着,谁也没受多大伤,算是各不相欠。如此当街争执颇有碍观瞻,咱们就各走各的吧。”
说完,阮伯山一挥手,便欲带着八名青衣汉子离开。
“慢着!”王林却不打算就此打住,他高声道:“阮公公,你家大业大的,可我还是穷光蛋一个,你这是打算欠钱不还了?”
四周围观的市井民众听了王林的话,有好事之徒起哄道:“欠债还钱!欠债还钱!”
其他胆小的人眼见事涉内官,本不敢多嘴,此时也纷纷跟着喝彩:“还钱!还钱!”
听闻市井民众的喧闹声,阮伯山的脚步更快了几分。
王林挑着眉毛,也不上前阻拦,只抱拳朝四周团团作揖道:“各位叔叔伯伯,各位兄台,都瞧一瞧看一看呐,在下本欲要回自家的银子,可这堂堂的东……”
“停!停!”
王林的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他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看着阮伯山。
“阮公公,有何话说?”
“好!你小子真狠!”
“阮公公,这话从何说起,小的只是想让大家评评理而已。”
听王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阮伯山不禁咬牙切齿。
若不是今日太后娘娘催问,他也不会在这时还亲至庙市左近审问疑犯。
“论口舌之能,咱家也争不过你,咱家还有要事,不便跟你计较!二两银子给你!”
“二两?”王林把嘴一撇:“一两银子一月三分利,还有六分银子的利钱!”
“利钱?”阮伯山气得吹胡子瞪眼。
王林依旧笑眯眯地道:“当然,有借有还,可还的时候得给利钱!还有,公公手下人杀了我的枣红马,算五十两纹银。若公公今天给,这五十两银子便不要利钱。”
“五十两?”阮伯山这时觉得肺快要炸开了。
东厂常年备有好马,他身为东厂厂公,对马匹还略知一二,此时一眼便能看出王林所骑的枣红马是劣马。
今年太仆寺马价折银不过一匹十两,就算市井行价,至高也不过二十两。
这黑心的小畜生,开口就五十两!竟比太仆寺马价银高出四十两!
“怎的,不给?”王林把眼一瞪,扭头朝四周高声道:“各位叔叔伯伯,各位兄台,都来……”
“给他一百两!”
阮伯山愤怒地向身旁的小宦官吼道,又向王林阴沉着脸道:“王林,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不知好歹,咱家也不是吃素的!咱们走着瞧!”
说罢,阮伯山便转身急急上了官轿。
接过小宦官递来的两大块银锭,王林朝打眼前抬过的官轿大声笑道:“多谢东厂厂公如此大方,不仅还我银子!还多给这么多呐!哈哈!”
听王林这么说话,官轿帘子也未掀开。
不过王林却听到好似手拍木板的脆响声,和随之传来的“哎呦”声。
几名兵马司弓兵带着地方火甲巡逻至此,本欲钻进人群拿问滋事的人犯,一听东厂厂公官轿在前,吓得顿住脚步不敢进来。
四周市井民众听到这儿,方如梦初醒。
原来那白面无须的公公竟是东厂厂公!
可这小子不过一小小千户官,就敢跟东厂厂公当街争辩,讨要银子。他就不怕被厂卫缉拿么!
最绝的是,这小子将一匹劣马喊出五十两的天价,那东厂厂公竟也给了!
真是后生可畏!
听着四周传来的吸气声,王林哈哈一笑,朝四周团团作揖道:“今日多谢各位!后会有期!哈哈!”
见王林与东厂的人皆匆匆离开,兵马司弓兵与地方火甲又恢复了往日的威风,吆五喝六地驱散人群,开始收拾烂摊子。
在周围人的赞叹声和吸气声中,王林往庙市继续走去。
平常时日,王林讲究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日再次让阮伯山吃了个闷亏,心中有着九分的满意。
满意的是遇上阮伯山,仗着有叔父在司礼监撑腰,自己狠狠地敲了他一笔银子。
当今正统朝,哪怕阮伯山掌着东厂,但论圣眷,与叔父王振自然是天差地别,从阮伯山当下的奉御职衔便可窥得。
自己作为叔父的亲侄儿,面对阮伯山这等内官,天然有着绝对的底气。
就算自己今天再次狠狠地给阮伯山一个教训,以报校场外使坏的仇怨,但阮伯山依旧不敢跟自己太过翻脸。
不过,王林心中也有着一分疑惑。
堂堂东厂厂公,怎么这时出现在庙会左近,还如此急着离开,不知所为何事。
加之最后阮伯山说的那句狠话,让王林只觉此次的阮伯山,与上次校场结怨时的阮伯山,又有些不同。
可到底哪有不同,却实在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