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了一段距离,我便听到车厢外的吵闹声,义父也慢慢睁开了眼。
“洛来,可是到城中了?”
我轻轻拉开车厢的帷幔,看到此时的街道上,百姓正扶老携幼往家里赶,那些做生意的小贩也动作麻利地收拾起了摊位,路上还有一些行色匆匆的私家车马,看来大家都要赶在宵禁坊门关闭之前回到家中呢。
“义父,这里正是朱雀大街呢,离光德坊还有不到三个街口的距离。”我向义父如实禀报。
“去,叫车夫停下来,你陪我走一截吧!”既然义父有这个愿望,我便立刻叫住了车夫。
义父交代了车夫先行赶车回去,我便挽着义父,沿着朱雀大街慢慢往北走。
朱雀大街是整个长安城最主要的一条道路,南北贯通,直抵皇城,它宽阔非常,可同时容纳近百量马车同时行进。这是整个大唐恢弘壮阔开放的象征,引得许多外邦之人赞叹非凡。
这时义父缓缓开了口:“洛来呀!我还记得陛下刚登极那会儿,国家还没有从隋末连年的战乱中缓过神儿来,我们所有的人都想奋力一搏大干一场的时候,北边的突厥劼利可汗竟然越过黄河大举挥兵南下,已经直逼长安了。”
这事我有些印象,只记得承乾哥哥那时半夜来找我,说要带我逃离长安,我彼时年纪尚小,不知局势凶险,便告诉他要等我先睡醒了再说。
义父的话语未停:“那一次,我们用了些计谋让劼利误以为长安城里屯军百万,他才讨了些财物悻悻而返,谁知今后便年年侵扰,害苦了百姓,于是,陛下立志要铲平劼利。”
“但是,突厥人天生善战,骑兵尤其厉害,我大唐却几乎还没有像样的骑兵队伍,于是,陛下下令,从民间广征良驹,首先要的便是我们这一众大小官员家里的马匹。”
“你还记不记得,很长一段时间,为父去上早朝都要提前半个时辰出门,因为我们需要步行走完这长长的朱雀道,走到宫城之内。”义父的语气中充满了怀念,我感觉那不是一种埋怨,而是充满喜悦,那是明知日子实苦,但每一天都是在为理想而奋斗的喜悦。
义父所说的事,我当然记得。大约贞观二年的某一天我醒得很早,正看见义父出门上朝,我就趁着家里人不注意,悄悄跟着他,当转出坊门,右转进入朱雀大街时,我看到了晨光中义父身着紫袍步行前进的背影,我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只觉得那大概就是信念。因为,我同时也看到了宰相房玄龄、杜如晦,看到了尚书左丞魏征,看到了李靖、侯君集,还有一大批如义父一样坚定的背影。
“最艰难的日子也总算是过去了。”
“义父,如今的大唐百业兴隆,北境安定,四海来朝,你们那时的付出终是得到了回报呀!”
义父笑了笑,抬眼注视着宫城的方向。
“洛来呀!为父拒绝了皇上任命我为司空的诏令,也许今后我会有更多时间在家里养生修道呢!”义父的口吻非常平静,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不舍。
“义父,这是为什么?您如今正值盛年,朝中的大小事务都需要您呀,再说,还有承乾哥哥呢,他也需要您。”我想说,还有您的挚友——皇帝陛下,也需要您。
义父拍拍我的头,说道:“我的小洛来果真是长大了,都会观察朝中局势了。”
我对义父这样做真是相当费解。
“事实上,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拒绝陛下的诏命了,上一次就险些惹恼了他。”
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义父甘愿放弃前程,放弃理想。
“洛来,以后你就会明白的,整个大唐的朝堂与宫廷,并不需要那么多姓长孙的,宫里有皇后,东宫有太子,他们身上都有长孙一脉的血液。”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义父的坚持,作为臣子,他要效忠君王,但作为长孙一脉这一任的族长——他还需要守护整个长孙家族。
恩荣太盛,他只能选择割舍。
我突然有些心疼他,“义父,那以后您就留在家里给洛来烧饭吃吧!”
“哈哈哈,好呀,不过以我目前的身手,大概还需要下一番苦功夫呢!”
义父笑了,眉心很舒展,“洛来,太子殿下有他自己的路,大唐的储君需要的东西太多了,义父亲手把你带大,只盼着你能平平安安过这一辈子,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明白,我和承乾哥哥之间早已有许多的流言蜚语,但是他终究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我只能永远做一个逗他开心的傻妹妹,别的,我也无能为力,“义父,洛来明白的。”
我们步行至坊门口时,刚好到了宵禁的时间,这时天光还并没完全暗下来,府中的女眷却已经拿出了木砧,将新织好的布帛平铺其上,然后拿起木棒一下一下反复敲打,使得布帛变松变软,以便裁制新衣。木棒敲在木砧上,发出了“咚、咚”的声音,这样的声音不只属于一个长孙府,它还属于整个长安的千家万户。直到天空中挂上一轮缺月,月光洒在檐角更漏上,它也未曾止息,这万户捣衣声,不正是月光下那种种柔情的心声吗?
我坐在西窗之下,没有心情再去读《搜神记》,只是呆呆地听着月下的捣衣声,砧声入耳,孤寂入心,这漫漫前途,我究竟会去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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