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易执坐在太和殿上,殿下跪着葛辞风,低着头,默然不语,何月儿站在一旁,手指不安地搅动着衣角。十名辰从卫分站大殿各处,人人神色各异地望向场中的葛辞风。
“葛辞风,你身为楚湘世子,既然楚湘王已同意派你入京为质,为何又要出逃?”赵易执透过珠帘,眼神直射葛辞风。
“罪臣父王得知犬子噩耗,忧伤成疾,恐不久于人世,罪臣担忧父王安危,故而不辞而别。”葛辞风说道。
赵易执轻哼一声,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葛辞风早就编好的理由,奈何启太祖赵始究宣扬孝道,再者质子私离京城并非死罪,要是仅凭此一条,赵易执的确拿他没办法。
“京城之中,连日来发生多起命案,世子殿下又作何解释呢?”赵易执眯起了眼睛。
“陛下,京城发生命案和微臣无关,微臣毫不知情。”葛辞风跪伏在地,急忙辩解道。
赵易执来了兴致,笑道:“王总管,呈上证据,让世子殿下好好看一看。”
王总管向后面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木盘走到了葛辞风的面前,掀开木盘上的黑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枚铁片,无一例外地四枚铁片上都印有一个“楚”字。四个“楚”字宛然四只眼睛,默默地盯着葛辞风。
葛辞风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微臣愚钝,敢问陛下,此乃何意?”
赵易执凝视着葛辞风:“这四枚铁片在四处命案处找到,难道世子殿下不解其中深意?”
“微臣属实不知!”葛辞风慌了神,这分明就是李玉书的暗器!
质子私自离京,若有正当理由则由藩地赔钱即可,可若是在京城犯了人命案子,可就有关系了。杀人之罪,如果皇帝较起真来,最轻也是个牢狱之灾。十名死士时常外出,保不齐真的犯了什么事也说不定。毕竟这不是从小就豢养的死士,只是一时受自己控制罢了。
“那这暗器上印有‘楚’字,你作何解释?”赵易执追问道。
葛辞风不敢抬头,却依旧有力地回道:“或许此乃凶手姓名之中有‘楚’字,亦或者栽赃嫁祸,还请陛下明察!”寒冬腊月,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赵易执大袖一挥,十余名戌视卫扛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从殿外进来。
“陛下,太和殿正气祥和,有尸…”王振良大惊,连忙劝阻。
赵易执瞪了王振良一眼,王振良不敢再劝,戌视卫将尸体抬到了葛辞风的面前,放了下来,李玉书!
一名戌视卫将李玉书的衣襟掀开,怀中有不少暗器,光亮如新,每一枚暗器上都有一个“楚”字。
证据确凿!
“架海的‘望挑日月’,目力远超常人,与李玉书对阵时便发现了他身上的暗器。这具尸体从江边运回京城,全程是由朕的未助卫所为。世子殿下觉得是朕的十二天卫陷害你不成?”赵易执语气慢慢冷了下来。
葛辞风大惊,连忙磕头不止:“臣失言,臣失言,臣实不知!”怀疑十二天卫那就等于是怀疑赵易执了,敢怀疑大启皇帝还不如自己磕死在大殿上。
“楚湘世子葛辞风入京为质,纵容下属在京城肆意杀戮,栽赃陷害朝廷忠良,按罪,当斩!”王振良吊着嗓子,不顾葛辞风磕破的头颅,宣读起了圣谕。
“陛下!陛下,还请收成圣命…”何月儿在一旁连忙出声喊道,刚一喊出便知自己失礼,声音渐渐微弱了下去。
赵易执转头望向何月儿,沉声说道:“何月儿,你和易小刀的大婚,朕可是亲自主持的!”
何月儿连忙跪下:“民女知道!只是…只是他知晓我父母的下落,若是陛下要杀了他,那民女再无得见父母之日了!”
“葛辞风,你当真得知何月儿双亲下落?”赵易执心头一动,要是能把何月儿双亲接到京城,那便是稳住了何月儿。稳住了何月儿也就稳住了易小刀,只要稳住了易小刀…
葛辞风只顾磕头,一言不发,态度十分明确…
“陛下,求陛下网开一面!”何月儿也在一旁磕起头来。
门外一人,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大殿,周子儒来了。
“陛下,葛辞风入京为质,实则借机残杀百姓,陷害忠良,欲使大启朝廷自乱,狼子野心,留之必然祸国殃民!速速处斩,以安民心才是!”周子儒字字诛心。
赵易执看了周子儒,又看了看何月儿,最后望着磕头不止的葛辞风,闭目道:“拉出去。”
两名戌视卫上前,将葛辞风从地上拉起,葛辞风面上血流如注,已经磕得有些晕头转向了,任由戌视卫向殿外拖去。
何月儿也爬了起来,跟在戌视卫后面慢慢走着。
“大胆!陛下什么时候允许你走了!”王振良在阶上高呼。
何月儿猛地扑到一名戌视卫的身上,一把抽出戌视卫腰间的狗头剑,横剑在颈:“陛下,如杀葛辞风便是杀我何月儿,民女请先死!”说完,抽动剑柄。
“叮!”
五根细针打在剑锋上,力道极大,何月儿握剑不住,狗头剑脱手而出,她跌坐在地。
摘星救下了何月儿。
戌视卫连忙告罪,王振良挥了挥手,戌视卫跑回去捡回了自己的武器,按在腰间,复又回来拖着葛辞风,往外而走。
“陛下,即便民女今日不死,明日不死,那后天,大后天…不见爹娘,誓不独生!”何月儿直视赵易执,语气坚定地说道。
赵易执也透过头上垂下的珠帘,望着何月儿,眼神决绝,一如当初在宅院中,易小刀望向自己的眼神一样…
“且慢”赵易执唤停了戌视卫“放了他”。
“陛下!一日纵敌,万世之患啊!”周子儒急了。
赵易执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朕与你一百未助卫,皆选女卫,保你一路平安。若你愿去楚湘,这一百未助卫自当返回,朕若是见到了这一百女卫,便知你心意,你意下如何?”
何月儿笑了,眼中却渐渐有了泪花:“民女何月儿叩谢陛下!”说着,连忙爬起,跳跃着出了大殿,根本就没管一旁的葛辞风。
易小刀曾说,陛下可信。
戌视卫将葛辞风和李玉书的尸体拖出了大殿,十名辰从卫也默默离开,大殿中只剩赵易执,周子儒,王振良三人。
赵易执望着周子儒,周子儒瞪着赵易执,王振良不敢多言,悄然退下。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放走了楚湘世子葛辞风。”
“那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万千将士百姓,将要血流成河…”
周子儒紧走两步,指着赵易执怒道:“为了杀他我费尽心力,几次三番设了死局,你倒好,轻飘飘一句话就给他放走了,万里江山,社稷百姓都不如一个易小刀是吗?”
赵易执站起身来,低声说道:“周先生言重了。”说完,转身向殿后离开。
多年以后,周子儒临死之前,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当初在太和殿上骂了赵易执一句“昏君”。
赵易执离开了太和殿,一个人在皇宫中踱步,忧思满腹。
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日夜操劳,要说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多一些,还是为了黎民百姓多一些,又或者…赵易执想起了醒来那天,老太傅陈嵩像个孩子一样欢喜,跑出了自己的寝宫,嘴里喊着“大启幸甚。”
老太傅为了大启延续,不惜派遣神机派的薛芒刺杀自己,事未成,他竟在太庙自裁。周子儒为了除去葛辞风,不惜在城中制造多起惨案,只为栽赃嫁祸,给自己定罪的理由。而自己,却只言片语就放走了心腹大患…
赵易执一个人且行且走,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座宫殿前,再没了去路。
“慈行宫?这不是太后的宫殿吗?我怎么走到这了…”赵易执望着匾额,转身欲回。
“陛下,太后有旨,请陛下入宫相见。”一名宫女在宫门前喊住了赵易执。
赵易执转身,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慈行宫。
“儿臣参加母后。”赵易执心绪在腹,没了那股别扭感,开口请安。
太后一身妆容,打扮极其雍容华贵,正抬头看着先皇遗像,听到赵易执请安,转身说道:“坐吧。”
“不是说太后一向吃斋念佛吗?这宫中传言有误啊。”赵易执心中暗想。
两人就坐,太后问道:“这回总该有心事了吧?”
“儿臣…没什么心事。”赵易执摇头。
“还儿臣呢?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真当我老太婆老眼昏花了?哈哈哈哈”太后掩嘴笑道。
赵易执大惊,立刻站起退后了两步,好一会儿才拱手说道:“母后…惊煞儿臣了。如果母后身体不适,儿臣这就传唤御医。”说着就急急往殿外走去。
“回来回来,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坐下,我就是想跟你叙叙话。”太后向赵易执招手道。
赵易执望着老太后,不知道她究竟何意,迟迟不敢落座。
“我一个老婆子,还能把你怎么着啊?跟我说说,你打哪来的啊?”老太后慈眉善目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