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是肖何府上的管家掀了帘子进来,丝晚在她耳畔轻声提示着“姑娘,许伯来了。”
季卿卿颔首,接着便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由远及近,那熟悉的声响,没来由让她心头一紧,杵着案桌不自觉站了起来,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使劲地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一只手拽紧了尚未完工的海棠绣帕。
“蜀中梁知,见过姑娘。”不同于肖何的温润,这声音带着与生俱来的轻佻,像那街边上调戏良女的富公子。
不是他。季卿卿颓然坐下,朝着前边儿空扶了一把。“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丝晚,带先生许伯下去吧。”她吩咐一旁的丝晚。
三人告了安,便都退了下去。季卿卿摩挲着手中的绣帕,不觉便想起季家出事那日,父亲从卞州带回来一位贵客,据说祖上一直是以双面绣艺闻名,后来不知怎的,便隐去了身份,不再绣双面绣。
当今太后最喜双面绣,马上又是太后诞辰,季家作为皇家绣纺,没少受太后照顾,父亲便千方百计寻了那传说中以双面绣而闻名的家族后人前来,为太后的诞辰做准备。
“大小姐,老爷带回来的是个男人!”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回禀着,说那来人如何漂亮如何温柔,真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好人!季卿卿最是听不惯这个,挥了挥水袖打断小丫头的话,“我让你打听这个去了?”
小丫头忙噤了声,双手绞着外裙,温温吞吞地道,“奴婢的好姐妹是里间伺候的,她告诉奴婢,那神仙公子不止长得好看,双面绣也是绣的极好的,上下一翻,那牡丹花儿跟活的一样,连老爷都赞不绝口!”说罢她忙抬眸看了眼自家小姐的脸色,见着她没恼,心底下松了口气。
谁都晓得,季家大小姐一手锈艺能以假乱真引万蝶来拜,如今出了个会绣双面绣的公子哥儿,可不就是压了她一头去?
季卿卿也正为这个恼着,但也不至于对个小丫头发脾气,她打发了人下去,转身拿了屋里的绣绷就往外走。
季家的西边向来是给客人住的,种了一片竹林,倒也清净。季卿卿怒气冲冲来到这儿的时候,恰逢季老爷满面春光从品竹轩出来,她慌忙蹲下身去,一只手捂住自个儿的嘴,眼睁睁看着季老爷走出好远,这才提着裙子站了起来。
“姑娘往何处去?”却不等她走动,身后便有人制住她的肩头。
季卿卿猛然回过头来,只见那人一袭布衣,眉目清俊,未戴发冠,满头黑发用布条束起,见季卿卿满面惊恐的看着自己,那人眼瞳里不自觉流露几分笑意。
他这么一笑,当真是好看得紧!季卿卿以前觉着,再没有比肖何更好看得人了,如今见了眼前的这位,才知道什么叫打嘴了。
但是丢什么都不能丢底气,季卿卿抚了抚披帛,一张俏脸上挂着戒备,“你就是我阿爹从从卞州请来的贵客?”
神仙似的公子点点头,虽不明白季家千金为何对自己有敌意,但还是客气地道,“在下卞州曲逸,曲家第五代传人。”卞州曲家,便是那传说中以双面绣艺名绝天下的家族。
一个男子,怎么会有那么好的绣艺!季卿卿原是不信的,直到看见曲逸在她面前亲手绣了朵双面牡丹图,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当的起阿爹一句赞。
季卿卿捧了牡丹图,翻来覆去的看,一双明眸里闪着星光,“针脚也细,前后牡丹各有姿态,真真是绝品。”
曲逸看着只觉有趣,原来是个只爱刺绣的人。“季小姐过奖了,在下经常听闻季小姐锈艺有以假乱真之名,倒比我这靠祖上吃饭的强了不少。”
那是季卿卿头一次见曲逸,也是她头一次在刺绣上败了,她却开心的很,毕竟世间难寻一人,能有如此技艺。
偏偏引山洪
肖何顶着满身疲惫来到庄子上的时候,就见季卿卿披着妆锦狐肋的氅子站在门口等他,一张俏脸冷的通红。“怎么还出来?如今天气转凉了,倒怕你给病了。”他上前挥退了丝晚,自己扶着季卿卿往里走。
季卿卿摇摇头,她握着肖何的手,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抖,“肖何,那梁神医,是不是和曲逸,很像?”
“怎会这样说?”肖何低头看她,只见季卿卿一双长睫轻颤。
为什么?明明声音性子一点都不像,可是那衣料的摩挲声,甚至身上的味道,都是那么像。季卿卿不自觉收紧了双手,“我就是觉得,他和曲逸,很像。”
肖何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顺手掀起了里间的隔缎。“曲逸早已经被斩了,怎么会出现在府里?卿卿不必担忧。”
是啊,那个向皇上提供季家谋逆罪证的曲逸,那个季家同党曲逸,早就被砍了脑袋,她是亲眼看着曲逸的尸身从大狱里抬出来的,身上依旧是那身布衣,只多了些鲜红色。
她怎么也没想到曲逸会死,就像她怎么也没想到,曲逸会在太后寿宴上,承上所谓季家谋逆的罪证。
季卿卿靠在榻上,一张朱唇张开又合上,她想和肖何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从何开口。她已经是个瞎子了,她也已经好久没与肖何说说话,甚至她都不知道,肖何最近在忙些什么。
最后还是肖何打破了一室沉默。“清河王今天被下了宗人府。”
清河王,父亲的至交好友,先皇第五子,圣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没能逃过去吗?季卿卿张了张口,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在不停的颤抖,那是一种畏惧,害怕。
“我这几日可能会有些忙,你乖乖在府上治眼睛,我一有空就回来。”肖何替她解下身上的氅子,室内的地龙烧的火热,季卿卿脸上红晕一片。
她只觉得一股眩晕感袭来,哄地一声炸开,让她无处可躲。清河王都下了宗人府,那父亲他……
像是为了安慰她,肖何握住了她的手,“卿卿,没事的,相信我。”他用温润的语调同她说着话,好像谋逆根本不是什么大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