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仿佛带了可怕的魔力,贯穿着艾舒的脑子,让她更加喘不过气来。
“是不是觉得既丑陋,又可怕?”洪琦忽然弯下身子,靠近艾舒,她身上的伤在艾舒的瞳孔里头无限放大,仿佛一个个符号,记录着洪琦这几年的艰辛。
一个女子,上场杀敌,连男人做起来都有可能搭上性命的事情,洪琦一个弱女子,可想而知是付出了多少了。她能在军中得到将士的信任,绝不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这一切是洪琦自己争取来的。是她靠着一刀一枪,一条条敌军的性命所争取而来的!
艾舒觉得这伤,仿佛一个个巴掌重重地拍在自己脸上。洪琦仿佛在嘲笑她,是个只会琴棋书画的弱女子,只会靠着父母恩荫虚度年华的朱门弟子。可是她无从反驳,她也确实,不能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做什么事情,来报效国家。
越想,她便越觉得自己不堪,可是却不愿意在洪琦面前低下头去,她死死盯着洪琦,眸光里满满的不信。
这般如此,洪琦笑得越发开心起来,她指着身上一处伤痕道,“看见了吗?这是三年前,姜国大获全胜时留下来的。你们在京都里的,只知道打了胜仗,便一股脑的庆祝起来。其他一概不想。可是你们知道吗,这胜利是用多少人的骨血换来的?在战场上,我的马蹄踏过的土地,都堆满了我的战友的尸骸,都撒满了姜国勇士的鲜血啊!”
艾舒扭过头去,似乎不愿意再看,却被一只手给遏制住下巴,又将她的脸给转回来。
洪琦盯着她,“我还没说完呢,你为什么不听了?”她停顿了会子,似乎在想什么事情,“我记得,大胜之日是你的生辰?想都不用想,我便晓得,那些愚昧的人,定是又将多少人用性命换来的胜利归功到了你这个天降福报的身上!就好像多年前白大将军凯旋归来一样,明明是将士们奋起拼搏来的结果,却要被归功在一个弱女子身上。何其不公,何其不公啊……”洪琦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我也不想要这个天降福报的身份!更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郡主!可是父亲说,姜国百姓需要信仰,他们要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抱有着期望,这样,姜国龙脉才不会断!这样,姜国才会有一线生机!”艾舒终于忍不住了,将心中憋了许多年的话在此刻倾泄而出。
其实艾舒也不是个傻子,又怎么会不明白,战场上的胜利是怎么来的呢?她一直觉得愧对百姓,对于这个天降福星的身份,也是有些却之不恭的。所以她一直不曾让人以郡主称呼自己,外头的人都只唤她一声艾姑娘罢了。
她明白,将士对国家的贡献,才是最应当嘉奖的。可是父亲说,“你懂,可是百姓不懂!若是打了胜仗还好,若是姜国大败,人心四散,在这个乱世里边,你觉得姜国能撑多久?”父亲的质问让艾舒有一瞬间的迷失,她觉得自己似乎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了。
“舒儿,你想姜国灭国吗?”父亲问她。
艾舒拼命摇头,她当然是不想的,她不想姜国被灭,不想这几十万的百姓,都变成亡国奴去。
父亲欣慰的笑容便浮现在她的眼前,“是了,百姓最缺的,实际就是个信仰。可是将士们终究不是百姓所信仰的,所以,你必须做姜国福星。”
天降福星于姜国,证明姜国不败!艾舒只好将满心的疑问都咽下去,从此以后,乖乖做起了所谓的天降福星。
本来这事情她从未打算提起,哪怕是前几日被那些百姓侮辱谩骂,她都是只是默默承受着,她始终觉得,不能让百姓失去对这个国家的信仰。
可是面对洪琦的步步紧逼,艾舒觉得,不能任由洪琦胡说八道了!
显然,这话并没有让洪琦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反而让她脸上的不屑更甚,“你那父亲,亲手将你捧上这郡主的位置,可曾想过,地下那些被他利用的冤魂,迟早有一日会来找他报仇的。”
洪琦并不觉得艾大人的做法是为了姜国好,她只认为,艾大人是为了给女儿编造一个万人敬仰的身份,来凸显自己的高高在上!
艾舒在此刻也终于明白,洪琦所想,与她是完全不同的,就算说再多,那也是无用的。
“你再看看这里,可怕吗?”洪琦指在一处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处,那里是刚刚拆了纱布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被水浸过,那血迹里还带着黄色的脓水。
艾舒只看一眼,便觉得有股想要呕吐的滋味,她拼命挣扎着,想要让洪琦从自己身上退下去,显然是徒劳无功的。
洪琦脸上平静无波动,她伸手,指着身上的疤痕,一点点说给艾舒听。“我的好福星,你觉得,你给姜国带来的是福报吗?”
疯子!这个疯子!艾舒此刻累的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她只好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些可怖的伤痕来。
“怎么就不看了呢?”洪琦依旧不打算放过她,“你不过失去了个奶娘,一个下人而已。可是将士们在战场上失去的,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那些失了丈夫,失了儿子,失了父亲!失了亲人的家庭,难道不苦吗?他们难道就是活该吗?”
艾舒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洪琦,“你说给我听又有什么用?夺取他们性命的不是我!是敌人!我有什么错?难道不上战场,我就没有替姜国做什么事情吗?从我能走出家门一日开始,艾家为难民设下的粥棚,医馆,难民所,我到处都去过!我顶着有可能染上瘟疫的风险,去救一个将死的难民!我替那些家中有人战死的家庭,向圣上讨要体恤金,我难道又有错了吗?”
她不甘心啊,明明自己也做了那么多事情的,为什么在别人,在洪琦口中,就成了不学无术的朱门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