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儿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对方还是不开窍,又或是不愿意承认,只能默默叹口气。
转眼间离月冥已经走了半个多月,白月初的舌头终于可以正常活动了。
在过去这十多天里,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无脸少女,她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她没有去追究那个无脸少女究竟是什么人,可能是那只鬼意识到找错了人,也可能是觉得这样都害不死她就放弃了吧。
“姑娘,刚才外面来了个小沙弥,让门房把这封信转交给您。”姒玉突然从外面进来禀报道。
白月初放下手里的注释书本,示意对方把拿过来。
她展开看着,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惊讶。
“怎么了?”姒玉在旁边问道。
白月初把信放在书案上,笑着说道:“玄弈大师回来了,知道我曾去找过他,便请我明日再去一趟法莲寺。”
上次姑娘中邪的事情姒玉还历历在目,现在再想起来依然觉得触目惊心,忙跟着点点头。
这几日天光晴好,路上的积雪也早已化干净了。
白月初像上次那样,戴上可以遮住上半身的维帽,领着姒玉进入法莲寺。
不知是那位玄弈大师算了出来,还是小沙弥出来的正是时候,她们刚踏进寺庙的门,就有小沙弥走了过去,向她们双手合十。
“两位女施主请随小僧来吧。”
白月初和姒玉对视一眼,跟着往东边走去。
寺庙东边深处有一座清幽的院子,僻静且充满了禅意。
小沙弥将人引到一间厢房门外,再次双手合十,“这位女施主请进。”
白月初见对方只看了自己,便把姒玉留在了外面,自己推门走进去。
屋子里的布置与外面的景色相得益彰,单是看着就叫人觉得舒心,屋内还浮动着淡淡地檀香味儿,但又似乎和平常闻过的檀香味不太一样,清清淡淡地又其味无穷,让人忍不住想多闻几下。
“白施主。”屋子深出传来一道清澈沉稳的声音。
白月初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那位玄弈大师盘腿坐在莲花座上,身上披着玄色袈裟,头上依然戴着维帽,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相貌。他双手合十,一副入定了的模样。
“大师安好。”白月初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白施主,执念过深害人害己。”玄弈大师突然没头没脑地喟叹一声。
白月初忍不住皱起眉头,“想来大师已经知晓小女子的来意。”
玄弈大师再次开口,念道:“新柳拂堤飞花撒,漾漾生波逐水流。一入江河迹难再,也无根来也无由。”
白月初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问道:“大师是要劝我随波逐流,过好当下的生活吗?”
“白施主命格奇异,见惯了非人常态,心思当比旁人通透。”玄弈大师从莲花座上站起来,从容地往前走上几步,正对着女子说道:“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白施主执着太多,未必是幸,若能牺牲小我成全大义,亦是无量功德。”
白月初还是不太懂他说的那些话,但大概也曾猜出他的意思,面色微变,反问道:“出家人的慈悲便是如此吗?以命换命的事情也能成为无量功德,请恕小女子无法苟同。”
“阿弥陀佛,施主慎言。”玄弈大师双手合十。
白月初微微一笑,向对方还上一礼,“今日叨扰了,多谢大师指点,小女子就先告辞了。”
玄弈大师没有阻拦,只是在她即将跨出门口的时候,幽幽说道:“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白施主行事当三思,慎之又慎。”
白月初的身形停顿了一下,旋即就走了出去。
回程路上,姒玉看着姑娘心事重重地坐在那里发呆,想问又不敢问。
也不知道那位玄弈大师对姑娘说了什么,她怎么觉得那位大师非常没有为姑娘解决烦忧,反而让姑娘更加的郁郁寡欢了呢。
难不成那邪祟还跟在姑娘身边,连玄弈大师也驱不走吗?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白月初站在书案后,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句诗词,更加柔肠百结。
这句诗她以前也听到过,她思来想去,忽然就觉得那位玄弈大师是不是老夫人那边派过来的说客。
一直劝她要随波逐流,不要计较过往,心胸豁达地处事。
可是用她刚出世的孩子去祭天,来破除离氏一族短命的诅咒,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哪怕她救下的很可能是后世的无数条性命,可她还是不愿去牺牲自己的孩子。
看来那位玄弈大师也不可能会帮她逃离这里了,她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不过最近老夫人那边倒是安静的紧,也不见再找自己的麻烦,兴许是知道离月冥不在家,再找麻烦也是无用吧。
记得上次詹嬷嬷过来看她的时候,曾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她。那意思好像是在安抚她,想来是老夫人那边有松口的迹象,这是不是就表明她们约定期限有延长的可能呢?
郝嬷嬷给姑娘送过去一碗热乎乎的牛乳后,便退了出来。
她看到姒玉坐在廊下,迎着寒风满脸的愁思。
“今儿个你们去法莲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郝嬷嬷来到她旁边,低声问道。
姒玉惊了一下,回神看过去,见是郝嬷嬷,脸上的愁思更深了,她求救般地说道:“嬷嬷,咱们姑娘该怎么办啊?我觉得姑娘身边的邪祟还没有走,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偏偏是在这种时候,王爷对姑娘不闻不问的,姑娘心里肯定难过死了。”
郝嬷嬷心里一惊,问道:“玄奕大师说了什么吗?”
姒玉摇摇头,表示:“我留在院子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姑娘自见过玄奕大师以后,人就郁郁寡欢的。”
“王爷那边可是又来信了?”郝嬷嬷又问。
姒玉点点头,连忙看向屋里,生怕会被姑娘听到,凑过去小声说道:“这半个多月里,王爷每两日都会送回来一封信,可每次都只有扶风院那边的,咱们姑娘一封也没有。”
话到此处,姒玉更是忧心着急,语气都变得急切起来:“王爷是不是还在生姑娘的气?会不会以后都不理咱们姑娘了,那姑娘可怎么办啊,万一老夫人以后再为难姑娘,就没有人可以护着姑娘了。”
郝嬷嬷对离月冥的脾气秉性还是有些了解的,想着他既肯为了姑娘而改变,定然不会为了吵嘴些许小事就厌弃了姑娘。
怕只怕他们之间不是因为吵嘴,而是为了离家的事情才会闹到这种地步。
“嬷嬷?”姒玉握住郝嬷嬷的手臂,紧张地问道:“您怎么不说话了?难道王爷他真的……”
“王爷怎么了?”白月初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身后响起。
姒玉和郝嬷嬷互望一眼,姒玉眼里流露出一丝慌乱来,暗恼自己多嘴。
“姑娘怎么出来了?”相比之下,郝嬷嬷冷静多了,她走过去扶上姑娘的胳膊,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外面风大,姑娘先回屋里吧,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们便是。”
白月初看一眼姒玉,就被郝嬷嬷半推半就地给带回屋子里去了。
“嬷嬷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白月初坐下来以后,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郝嬷嬷愣怔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回过神,回道:“家中二老早在十多年前就先后过世了。”
“兄弟姐妹呢?”白月初又问。
郝嬷嬷脸上划过一丝难堪,像是想到了不愿回忆起的过往,眉心都拧到了一起。
见此,白月初赶紧改口,“嬷嬷……”
她刚开口,郝嬷嬷也开了口:“老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比老奴小十岁。老奴离开家里的时候他只有六岁,身子虚也不记事,再见面时就是十多年前,他娶了妻生了子,但是姐弟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情分。又因为家里那些事情,弟弟防备着老奴,一直与老奴远着。这么些年也没有联系过一次,如今老奴也算是孑然一身吧。”
她没有明说家里的什么事情,但是从她的表情上来判断,想来是家产钱财之类的事情吧。
想不到每个人身上都有那么多糟心事,不管是光鲜亮丽如宫九思和萧潋,还是兢兢业业本本分分的郝嬷嬷,他们的人生中都充满了各种不容易不圆满。
白月初又想到了自己,看着他们如今还好好活着,自己也绝对不能气馁。
“亲人间的感情也是需要培养的,嬷嬷想过回家去看看吗?”白月初问道。
郝嬷嬷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老奴就回不去给他们添堵了,当初爹娘决定把老奴卖进太师府的时候,虽然是出于无奈,但从那时起老奴与郝家的缘分就算是断了。”
“嬷嬷当真这样想吗?心里不怨吗?”白月初不确定地看着她。
郝嬷嬷叹口气,点点头,“怨过的,直到二老走了以后,我才慢慢把心里这口气给顺过来。如今再想想,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把老奴卖出去,恐怕弟弟就熬不过那一年了。其实也是划算的,至少换回了一条命,不是吗?”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是过去那些年她又是如何熬过来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白月初只是听完这番话就特别心疼,偏偏对方还对她笑着,千言万语只画化为一句话:“嬷嬷是个好人。”
牺牲自己和家人的缘分,来换回弟弟一命,也许在外人看来,人命的确胜过一切。可是站在郝嬷嬷的角度来看,如果她的弟弟是个有良心的,她的付出也算是值得的。
偏偏那个弟弟处处提防着她,如何叫人不伤心呢。
正如书里的“白月初”,她付出了一切,最后却连刚出世的孩子也被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