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还没有出嫁,跟着我大哥和大嫂住在项宅。”项晓霞虚望着前方,陷入了回忆,“大哥大嫂是经人介绍结的婚,但看得出来,大哥很爱大嫂,只是他不善于表达。
“那时的项尚正处于发展时期,大哥一心管理公司,希望大嫂把单位的工作辞了,专心在家带孩子,但大嫂不愿意做家庭主妇,不愿辞职,甚至想接受单位出长差的安排。
“夫妻两人之间沟通不好,渐渐有了矛盾。大嫂好几次提出离婚,大哥不同意,后来就经常吵闹,有时甚至还当着孩子的面。叡忱四五岁的时候,每次看到父母大吵,都吓得躲到我的怀里哭……”
到项叡忱六七岁的时候,再见到爸妈吵架,就会悄悄地躲进自己的房间,性格从此也变得更加孤僻。
有一回他看到爸爸不知为何大发雷霆,摔门而去,妈妈气得把书架上的一把茶壶砸了个粉碎,后来才知道那茶壶是爸爸最心爱的古董。
那时他年纪太小,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吵架,有时看到妈妈独自一个人在房里哭,便拿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去哄妈妈。
有一天,妈妈从外面回来,陪着他玩了一个下午的玻璃球,他玩得很开心,后来玩累了,妈妈就抱他去睡觉。可是一觉醒来,再去找妈妈,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急得嚎啕大哭,项晓霞看见了,跑过去抱着他哄着他,也跟着落下了泪。
项叡忱后来才知道,妈妈在陪他玩玻璃球那天刚跟爸爸办了离婚手续,当晚便趁他熟睡离开了项家,后来就去了国外。
那时他还以为是爸爸太凶,赶走了妈妈,要给他找后妈,可是后来有一次他撞见爸爸对着和妈妈的结婚照片看得出神。
到现在项德安的卧室里还摆着他们二十多年前拍的全家福,虽然年久褪色,但上面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后来项叡忱长大了一些,听姑姑说,妈妈一直有一个当动物学家搞科研的梦。
为了自己的事业梦,妈妈便决然地抛弃了爸爸和年幼的他。他不懂,妈妈的事业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惜离开深爱自己的丈夫,抛下自己的亲生骨肉?
爸爸离婚后整日忙于工作,根本无暇照顾他,就是回家了也跟他说不了几句话。姑姑白天也要上班,家里只有一个四五十岁负责做饭洒扫的保姆。但保姆毕竟是个外人,他几乎不怎么跟外人交流。几岁的他放学回家后,每每面对的都是一栋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房子。
十岁那年,姑姑嫁了人有了孩子,辞去了工作,便经常会把他接过去家里小住。因此,他一直跟姑姑比较亲。
他高三那年,杜敏如自离开后首次回国了,还去学校找他。他刚一听到这个消息还不敢相信:十年了,“妈妈”这个称呼已经变得太过陌生!
但,他还是去见了她。那是他妈妈啊!他心里怨恨着却又忍不住偷偷思念的妈妈!她已经换了发型,模样也与照片里有些不同了,笑起来眼角有了鱼尾纹。
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他仿佛没看出来,始终一声不吭,连一声招呼都没打。上课铃响,他毫不留恋地回了教室。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句“妈妈”已经到了嘴边,但就是叫不出口。
杜敏如是因公回国的,匆匆地又走了。
后来,项叡忱上了大学,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的,杜敏如又回国了两次,每次都会去学校看他。之后他初到英国读硕士,她还从澳洲飞去了英国一次。最近两年,她一年回来一次。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母亲这是想弥补他,可是这样的弥补又有什么意义?他早已长大成人,肩上已经能扛上重担。那些弥补来得太晚,他已经不需要了,而幼时的伤害永远在记忆深处,抹不掉,也忘不了。
项晓霞慢慢说完,淡淡一笑:“呵,也不是什么多悲伤虐心的故事,但是,都说年幼时期留下的阴影是会跟随人一辈子的,这个,没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恐怕无法感同身受。我是一路看着叡忱走过来的,能够理解他。”
夕韶听了,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酸涩,很心疼。
项叡忱的父母之间没有情感问题,他本来可以在一个温馨美满的家庭中长大,但母亲的选择却让他失去了家的温暖。
项晓霞见她神色凝重,知她应是有些感触,怕这样下去气氛太沉重了,便给夕韶夹了一筷子青菜:“来,吃菜,烫久了就不好吃了。”
“嗯。”夕韶心不在焉地把青菜放入口中。
“诶,你知道我生日那次,叡忱把你带到我们那桌,为什么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一句话也没多问吗?”项晓霞眼中泛着盈盈笑意。
夕韶轻轻摇头。
那一次她也感到奇怪,项家人似乎都对她感到好奇,但谁也没问她什么,仿佛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外人就像是他们的朋友和家人一样。犹记得坐在她旁边的项叡忱婶婶还不住地劝她多吃菜。
项晓霞笑道:“主要是我们从没见过叡忱那样大庭广众之下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更没见他把任何女孩子带到我们面前过。你是头一个。我们都吃惊得很。
“他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个交往的女孩子,相亲又不愿意去,我们都担心他要一辈子打光棍了,好不容易带一个回来,可不敢问东问西地吓到你。就连他爸,平时动不动就和他争吵的,有话也没好当着你面问。”
夕韶满面羞赧,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一个劲地夹菜吃。
项晓霞把剩余的一盘菜依次倒入火锅里,又道:“再说说他们父子俩吧。按说几岁的孩子没了母亲在身边,做父亲的也该多抽时间关心关心孩子吧,可我大哥真是一心扑在公司里。
“学校里有事需要家长出席,也多半是我去的。记得有一次叡忱跟我说,他觉得公司才是他爸的亲儿子,他是捡来的,难怪他爸妈都把自己的事业放在第一位,他这个儿子可有可无。我听了,唉,心里是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