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华殿的大火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那将下未下的大雨终于在众人的殷殷期盼当中来了,天际电闪雷鸣,即便是白天也阴沉的仿佛傍晚。
在场的一众皆是大燕子民,无论是曾后安排的那些弓箭手还是镇西军,纷纷配合着这天降的瑞雨帮着一起扑灭泰华殿的火势。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一场笑话,转眼间就消失殆尽了。
所幸的是除了一开始那不管不顾想要冲出大殿被弓箭手所射的流箭伤到然后惨死在大火中的大臣和那个倒霉的被褚洄砍了头颅的弓箭手,整个泰华殿没有一人身亡,只有少数一些镇西军将士们或多或少的受了点轻伤。
看着被镇西军兄弟们急急忙忙抬到僻静之地去休憩治伤的叶骊,还有跟在他身边明明满脸焦急之色却硬生生的逼自己放慢脚步显得不那么关心的曾后,叶挽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站在泰华殿外的回廊下对褚洄道:“她这样也是挺累的。”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为什么偏偏要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使得自己众叛亲离?不过说起来,到底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及时行乐这四个字呢。
她没有问褚洄豫王最后到底会怎么处置曾后和瑞嘉帝,还有叶骊。身为浑身泣血不共戴天的仇人,大抵是不会放过的吧。更何况以叶骊的伤势,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叶挽身上的白衣已然被叶骊的鲜血染成了红色,整个衣摆都湿哒哒的包在腿上,看上去狼狈的不行。褚洄伸出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手心里,入手一片冰凉。“挽挽……”他唤了一声。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叶挽,这就像是一连串的魔咒。叶挽的亲生父母害死了他娘亲及其一家,他现在似乎又要手刃叶挽的爹娘来复仇……若是换做赤羽平时爱看的那些话本子中一般,男女主早就成为两个不共戴天的仇敌了。可是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并不是这样,不算好,也不坏,有些微妙。
叶挽难得看到褚洄露出这般纠结的表情,她狐疑的抬头望了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终于能够报仇了还不开心吗?”她语气真诚,一点都不像讽刺,让褚洄一时半会儿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不怪我吗?”褚洄挑眉问道。
“我怪你做什么?”叶挽更加奇怪了。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知道曾后是当年戕害楚家的幕后黑手之时她就已经做好了褚洄和豫王会向曾后复仇的准备,只是现在又多了一条是叶骊也牵涉其中罢了。不管怎么说,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这件事情的,曾后和叶骊就算是她亲生父母,她心里也兴不起那半点亲近之感来。
硬要说有什么复杂的情绪的话,即是刚刚叶骊冲出来为她挡了一箭让她觉得有些唏嘘罢了。
他再怎么将自己这个女儿惦记在心里,再怎么觉得对不起她,爱她,想要与她共度天伦,他真正的女儿也早就在两年前死了。死在了被爹娘抛弃的幽怨和哀愁当中,死在了这些为人父母者的不作为当中,死在了天道命理的注定里。
她只是一缕幽魂,死了之后运气好没有下到十八层地狱,而是依附在了这个同名同姓的可怜姑娘的身上。她唯一感念的大概就是叶富贵仍然将她当做叶挽那无微不至的关心吧。
叶挽坦然自若的模样让褚洄以为她是为了反过来安慰自己而故意这般表现,心中对她的愧疚和心疼更深,牵着那手将她带进怀里,下巴搁在叶挽的头顶蹭了两下,像只毛茸茸的大猫。
叶挽:?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哎哟,怎么刚刚忙完就看到这么辣眼睛的一幕!”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声音从旁边化身为一片焦黑大殿的泰华殿口头传来,段弘杨浑身被大雨淋的湿透,手里还提着一口半人高的缸,看到这两人毫不自知的在这里你侬我侬的顿时用一只空着的手假惺惺的捂住了眼睛。
用叶哥的话来说,这叫什么来着?遍地撒狗粮!
段弘杨原本那丁点被巨大的消息给冲击到的难受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恨不得现在也立刻去找个媳妇陪他一起浓情蜜意一番。他夸张的将那大缸扔在地上,壮起胆子抄着手放肆的问道:“那咱们接下来到底是要干啥呀?找个地方搂搂抱抱吗?我去找谁呢……我去找玉哥好了。”
恰巧走至回廊的甄玉凉凉的看了他一般,惜命的退后了两步。
“滚回将军府去。”褚洄掀起唇角,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看向段弘杨的目光充满了“你小子现在胆大了”的意思。
甄玉识相的再次退后两步,同情的看了段弘杨一眼,然后悄无声息的准备撒丫子跑路。
“等等,”褚洄幽幽开口,“我改变主意了。你们这些人就暂且留在宫中帮豫王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吧。”
“啊?”段弘杨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甄玉。“我们?留在宫中?”他苦了苦脸,“不要吧,我听说内院深宫的最多那些冤情旧案,我我我怕鬼啊!”
褚洄阴森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这些讨厌的兵蛋子还是扔的越远越好,把偌大的将军府留给他和挽挽两个人就好了。
被殃及无辜的甄玉无奈的耸了耸肩,再次对段弘杨施以同情的眼神。要不是这个家伙硬要在关键时候凑到褚大哥和叶挽的面前去碍眼,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受了“连坐”之罪啊。
叶挽:……这家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来的?
燕宫中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尤其是诸位刚刚死里逃生的官员们,一个个守口如瓶,连家中女眷问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这般狼狈他们都没有说出半个字,恨不得用针线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以防自己哪天酒后将这般利害的事情脱口而出。
今日受到的冲击力实在太大,知道了不少从前从未听说过的密辛,最关键的还是曾后的态度。
曾后与瑞嘉帝还有各众妃嫔们都被关于自己的寝殿,在事情未尘埃落定之前不得离开。
燕宫内的两万禁军内侍都被镇西军牢牢控制,连京畿营的人都被勒令在这等关键时刻不允许出门半步,如今整个大燕包括燕宫内,已然大换血,全都变成了镇西军的人。
可以说褚洄预料的早,就算段弘杨和甄玉回了将军府也还是会被豫王召进宫去的。因为眼下这个关头实在太过忙碌,人多手杂,说不定还有他国探子细作浑水摸鱼,需要得以信任的人来帮助守卫燕宫。甄玉和段弘杨两人一个被派去统领宫禁巡逻士兵,一个被派去详查搜罗可疑人事物,每天忙的脚不沾地。
本来褚洄身为关键人物,肯定是要被豫王揪出去忙里忙外的,就连周建和刘方隅两个都没有被放过,更何况是褚洄?然,他以“刚刚复仇,心灵受创,暂待恢复”为由,死皮赖脸的把自己和叶挽关在将军府里,无论豫王如何派人来三催四请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的白昼宣淫。
将军放话,他只会打仗,处理事情什么的不要去找他。
豫王简直拿他没有半点办法,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亲自忙里抽空跑到将军府里去揪人,才堪堪的将这尊大佛给请到了宫里。
宫变发生的第四日清晨,曾后下旨,替自己和先帝共同下了罪己诏,将三十年前楚家灭门惨案和百万楚家军铁骑丧命于一夕的事情详述清楚,并深深的忏悔全都是因由自己的嫉恨和当年昭阳帝的猜忌才会导致若此。她甚至还提及了楚后的事情,说清楚自己当年是利用何种手段在曾家的帮助下挤开楚后成为当今太后的。不过跟前面的消息比起来,她这最后的一点子阴私已经引起不了任何百姓的注意力了,街头巷尾纷纷传言讨论着当年威远将军楚将军一事。
最令人觉得心惊可怕的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竟然是慧嘉郡主、后来被曾后所残害的楚后之子,是威远将军府楚家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先前又有传言说褚将军是西秦元桢之子……那不就是说,西秦烈王和大燕楚后是、是那种关系?百姓们惊呆了。
最为惊讶的是知道叶挽真实身份的人。昭阳帝前后两位皇后,一楚一曾,竟然都跟别的男人有所牵连,还珠胎暗结,昭阳帝真是当之无愧的绿帽王。他在身死之后还不得安宁,硬生生的在自己妻子手下被逼得晚节不保,成为了大燕最令人觉得恶心的一位先帝。
至此,楚家的事情终于大白于天下。天下百姓悔恨不已,楚将军连一座坟棂都没有被允许留下,导致他们想要为自己的误解和怨恨参拜忏悔也不得法。
在罪己诏之后,曾后又连发了两道诏令。声称当今天子无才无德,大位当能者居之,愿废帝另立。且,她身为一国太后,善妒狠毒,不配为国母,甘愿脱冠就罪。
如果说那罪己诏令得天下百姓震惊,那这两道退位诏就是真真正正的让所有人都觉得恐慌了。短短半年,从冬至夏,大燕是真的变天了。
而在曾后的三道诏令公布天下的当天晚上,久病床前的曾老国公终于在自家子孙到床前与昏迷的他诉说曾后自悔的事情之时两腿一蹬,直接给气的咽气了。他咽气的时候两眼圆瞪,干枯的手死死的揪着床前庶子的衣襟子问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在那庶子哭着回答是真的的时候,他口吐粘稠的黑血,瞬间气死。
一直到曾老国公死的时候,曾如琥和曾零露都没有被找回来。那庶子原本以为自己大哥消失不见了,很有可能是直接死了,每天晚上乐的都睡不着觉,心想着他一死,那国公的位子就要轮到自己坐了。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曾后竟然这般作为,将曾家逼到了一个绝路之上。
曾家子孙日夜唾骂曾后,全然忘了当初曾家兴盛也是因为曾后有手段。成也一时,败也一时。
原本风极一时人人拍马的曾家,硬生生的成为了整个燕京的过街老鼠。非但长久以来结交的权贵不愿意帮他们,就连路过的乞丐都要走至门前吐上一口唾沫以示鄙夷。
曾家的一切,终将是在短暂的几十年之后化为了泡影,逐渐在人们眼前落败隐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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