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此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摸着手上黏腻的鲜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半跪在殿口,手中拖着来人的肩背,秀眉禁锁。
“叶挽,你发什么愣!”其余众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到了,甄玉猛地挥剑将射向叶挽的一支箭矢给击飞,手臂又被紧跟着而来的另一支箭擦伤,鲜血顿时浸满了整个衣袖。
“嘶……”叶挽手中拖着的人吃痛的嘶叫了一声,刚刚那支飞流突进的箭矢射穿了他的腹部,加上满头的汗水,现在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你这是做什么,我能躲开的。”叶挽神色复杂的替他捂着腹部,轻声说道。“你用不着这样的……”
漫天飞箭还在不断的朝他们扑涌过来,甄玉和段弘杨牢牢的挡在她的面前,在保证自己不受伤的同时还要顾及没有流箭会冲破他们的防御圈。
“够了,住手!都给我住手!”突然,刚刚还想要将殿上所有人都留在这里的曾后大喊了一声,声音带着阵阵颤抖和焦急,还有些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惊慌和害怕。她方才跪伏在地上,尽显狼狈,此刻竟是顾不得自己的形象,朝前膝行了两步。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气,不知怎么的就变得阴云密布,轰轰的打起雷来。
然而箭矢并没有因为曾后有气无力的两句喊声就停止,反而更加的密集起来。曾后气急,爬起身来踉跄着朝前冲去,竟是连段弘杨和甄玉都没有能够拦得住她。“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耳朵聋了吗!”她厉声叫喝。
“喂!”甄玉硬生生的把那句“你是不是疯了”给咽了回去。说要放箭的是她,现在让箭流停止的也是她,曾后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他心里琢磨着豫王殿下一时半会儿一定也不希望曾后死,遂上前一步用没有受伤的手替她挡着六亲不认的箭头,心中只觉得多了一个累赘真是个大麻烦。
“住手!住手!”曾后还在不住的喊着,甚至想要推开甄玉冲到外围去。可是她并没有练过武功,人微力弱,就算是竭尽全力喊出的声音都淹没在了喧喧嚷嚷的叫喊声和雷鸣声当中。甚至因着缭绕的烟雾被呛的连话都喊不清晰,止不住的掩唇咳嗽着。
雷声滚滚,天色阴沉的可怕,然干打雷不下雨,硬是没有半点水珠从天际掉下。
她的声音被侵吞淹没,没有一个人听得到那微弱的喊声,尽管在曾后看来这已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叶挽平静的看着曾后的背影,手下汩汩流出的鲜血也烫的惊人。怀中之人原本蓬头垢面的卷曲长发已经修剪的十分干净,显露在叶挽眼前的是一张儒雅清隽的脸。他长得十分英俊,五官优雅端正,只是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苍白和死色,随着血液的流失越来越难看。
叶挽的眉宇和他虽然并不是十分相似,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叶挽的影子。父亲长得这般好看,再加上曾后的花容月貌,才生的出叶挽这般姿容的女儿来吧。
他身着简单的袈服,是最普通的灰色,腹部已经被鲜血浸染成了黑色。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浅笑,嘴唇嗫嚅道:“挽挽……挽挽……”叶骊觉得自己眼前的姑娘真的别样的好看,处处透着令人欢喜的神色。无论是那细腻好看的眉眼,还是冷淡如风的性格,或是在眼下这个关头都没有露出半点紧张神色的泰然……这是他的挽挽啊。
叶挽皱着眉没有说话,她有点迷茫,有时候她也会考虑当自己以知情者的身份面对叶骊和叶骊相见的时候,自己会说些什么。如果是换做从前的叶挽,说不定会有恨意,有埋怨,但是在她自己身上……她既没有对叶骊的恨,也没有对他作为亲生父亲的想念。她仅仅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觉得叶骊和曾后之间的爱恨情仇实在是太过惊人,两人生命坎坷,或机关算尽,或是在整个天下口中为人所不齿的恶人……但是对于叶挽来说,当真就对两人没有半点的感情。
或许这与她的灵魂并不是当初的叶挽有所关联。
外头的箭雨还在继续,褚洄眉目微冷,扔下最后两个大臣之际倏地闪身,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弓箭手当中看上去为首那人的身边。他随手从别人那边夺来的长刀在这般阴沉的天气之下闪过了一道寒光,瞬间就从那弓箭手的脖子左边出现在了脖子右边,要不是因为长刀太次,只怕连削肉削骨的声响都听不见半分。
那为首之人的头颅飞起,从脖颈上喷射而出的鲜血飞溅的有一尺高,溅了旁边几人一脸。他们惊的连话都说不出,顿时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蔓延到了头顶心,那是无边弥漫的死亡的气息。
那些弓箭手甚至都忘了抬起手中弓箭面朝褚洄,只张大了嘴巴不住的打着摆子。他们都是大燕禁军,自是听说过嘲风将军的威名的,即便他现在是个叛军,那也仍然是那个所向披靡无往不利的嘲风将军。
他们面对着褚洄那张冷毅不含半点感情的脸,见他漫不经心的抬起眸子,眼底蕴含一片升腾的嗜血之意。“还不住手?”他凉道。
那柄沾血的长刀趁着他冷肃的面容显得格外冰凉,带着死亡之气,似是硬生生的要将这些弓箭手们侵吞活剥一样。
一个人放手了,手中弓箭掉地,发出了清脆刺耳的响声。随即又一个人松开了手,举手投降……越来越多的人被他周身那股佛挡杀佛的气势给吓到,扔弓箭的声音和那轰鸣打雷之声交相应和,阵阵雷声也变成了服软之声。
箭雨终于停止,可是火势仍连绵不绝。
大雨迟迟不下,豫王凉笑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找水灭火?”
众人面面相觑,终将才意识到曾后是真的大势已去了。即便他们火烧泰华殿,乱箭射豫王,也奈何不得豫王殿下和嘲风将军。往后说不定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子了……
一众镇西军还有弓箭手们纷纷扔下武器,手忙脚乱的跑去找可以装水的容器。
褚洄一晃,瞬间闪回了大火之中。
殿内,曾后见箭流终于停止,喉咙干涩步履蹒跚的走至叶挽的跟前,幽幽蹲下身去,双手颤抖的摸上了叶骊的腹部:“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将叶骊关在燕京外的寺中,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刚问完,曾后就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自从冯凭去了陌州,她就常常忧心于战事,忧心于自己的地位,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问叶骊的事情了。虽说冯凭还安排了寺中僧人看管照料他的一日三餐,但到底不是自己人,疏于关注是正常之事。
可是这到底是深宫之中,就算叶骊能够逃出寺中僧人的看管,想要凭借自己之力进来这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有可能是被人带进来的。
她看着满目鲜红的血色,愤愤道:“是谁,是谁将你带来此地的?”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想要利用叶骊,定要他生不如死!
曾后看着叶骊明明脸上苍白的难看,疼的满头虚汗,还是用一副怜爱的神情看着叶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眼下大殿之中已经没有了外人,她冷笑一声道:“你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帮着外人对付我。”
褚洄走近叶挽身边,单膝跪下,伸手查看了一下叶骊的伤势,看着叶挽满手满身的鲜血问道:“没受伤吧?”
“我没事。”叶挽摇摇头,“倒是甄玉手臂上被擦伤了,到时候让方军医帮他看一看。”
褚洄凉薄的掀了掀唇角,默默地那一句“擦伤而已又死不了人”给咽了回去,沉默着摸了摸叶挽被大火燎的微微有些卷曲的长发。他神色平静的瞪了叶骊一眼,颇有些想要把他一把扔出去的冲动。
叶骊吃力的眨了眨眼,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他现在还不知道褚洄的真正身份是楚家的遗孤,但却知道这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嘲风将军,是自己女儿的心上人。他深深的看了叶挽两眼,在刚刚听如水说叶挽到了京城的时候,他心中准备了千言万语想要与她说,但是现在真的看到了叶挽的时候,他却发现无论什么语言都是苍白又无力的。
他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摸一下叶挽的脸,但是一来他实在没有那个力气抬手,二来那位褚将军的目光实在是寒凉的吓人,似是要讲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叶骊苦笑了一声,转头对着曾后道:“如水,不是任何人想要利用我,是我自己想来的。”在曾后不解又不信的目光中,叶骊继续说道:“如水……在最后的关头,不如就放手吧。我们这一辈子已经错的太多太多,以杀止杀,以暴制暴。我们不可能在自己的壳中缩一辈子,制造一辈子的梦境,总有……总有梦醒的时候,你说对吗?”
他说的越长,用的力气越大,腹部被箭射中的地方就出血越多。
看他脸色越发的苍白,曾后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皱紧了秀眉:“你不要说话了,现在立刻跟哀家出去,哀家找太医为你医治。”她尽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刻薄又讽刺,甚至带着不少嫌弃。可是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和忍不住关心的语调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并不像表现的这般满不在乎,她很在乎,她怕叶骊死。
叶挽挑眉看了她一眼,或许这就是曾后选择这么多年这般麻烦的看着叶骊而不是直接简单干脆的将他杀死的原因。她爱着叶骊,同时又不得不让叶骊在这个世上消失。
“不用管我了,如水……你答应我,不要再错下去了,好吗?”叶骊看着曾后狼狈的形容,发髻早就散乱脱落,半点没有往日风风光光的曾后的端庄样子。他轻笑了声:“你怎么哭了?如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都不好看了,你不是最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了吗?”
她哭了?她为什么会哭,她怎么可以哭!曾后不禁伸出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发现并没有眼泪,自己又是被叶骊骗了!她气的想要捶叶骊,但是想到叶骊此时身受重伤,还是没有下手。她骂道:“闭嘴,就算是要认错,你也必须得活着看我认错!这么多年来你想死都没有死成,难道最后的时刻我还会让你死了不成!”
曾如水抬起头,讥嘲着看向褚洄道:“你们不是想要我下旨么?我下,但是我有条件,不许让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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