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泰华殿内,明明摆设装饰与从前一般无二,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显出了几分萧条。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瑞嘉帝面色隐忍,眼底有怒意蕴含,似乎下一秒就会喷涌而出。曾后坐于其后,面色平静,太后凤服珠冠佩戴整齐,只是脸上施加的脂粉怎么也掩盖不住那眼底弥漫的黑青之色。
殿上一片安静,群臣低头,连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自从大燕爆发内战以来,大燕上朝之时常常就是这副景象,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但今天众人不敢说话的理由却不是因为唯恐曾后再有什么不顺心之事迁怒于他们,而是因为刚刚传消息来,说豫王殿下已经抵达燕京了,正在朝着燕宫这边赶来。
相隔数日,那日大战将歇的消息盘亘在他们心头都仿佛是一场梦一般,如今即便没有大梦初醒,才将将意识到这一切并不只是做梦,朝廷是真的战败了,甚至连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一败涂地。这几日走在街上都能时不时的看见镇西军的将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铁血将士们的味道。
守城门的京畿营被换成了镇西军的人,守着皇宫的大内侍卫也被换成了镇西军的人,甚至六部、京兆尹、大理寺等地都如是,整个燕京就仿佛是被换了血一般,只见镇西军而不见原本的燕京守军。
诸位朝臣们本来想着如此特殊情况,要不就索性不上朝了吧,反正上了朝叫的那位陛下赶明儿说不定就换人了。但是不知为什么,陛下还是每日严肃的开启早朝,甚至将那些没有上朝的官员都从家中请了过来,朝出午归,半点不拖泥带水,仿佛他一日是大燕之皇,就必须毫不犹豫的坐在这个位置上被人尊称一声“瑞嘉帝陛下”。
镇西军迟迟没有将手伸到燕宫中来,想必等的就是今天这一时刻。
“有、有事起奏,无事退、退……”瑞嘉帝身边的内侍梗着脖子扬起头说道,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退朝”两个字说出口。豫王殿下马上就要进宫,他们怎敢退朝?
他结结巴巴的模样使得瑞嘉帝万分头疼,忍不住挥了挥手让他退到一边去。瑞嘉帝满是烦心忧愁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咬了咬下唇看向诸位大臣道:“众爱卿,可有什么话要与朕讲?”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这个时候是保命要紧,和瑞嘉帝搞好了关系就等于是和豫王闹僵了关系,怎能在此之际显露出什么不一样的来?他们对瑞嘉帝所言充耳不闻,好像只要低着头就能将自己与大燕朝廷的关系撇的干干净净,不会引火烧身一般。
瑞嘉帝心寒万分,恨不得现在砸一锄头下去将底下这些狗官全都铲死。需要利用他的时候就一口一个陛下叫的亲切,现在不需要他了便摆出这副跟他从来都不相识的模样。他忍不住就溢出了一丝冷笑,无碍,这些狗官即便是在萧天鸣那边也讨不了好的,只不过早死晚死罢了。
“行了,接下来要发生之事你我都心知肚明。陛下也无须借此机会为难各位大人,都是在朝为官,须得步步谨慎,哀家倒是能理解。”曾后打破了这番寂静,半点不给瑞嘉帝留情面。大家都知道大燕朝廷眼下不过是强弩之末,再做这些表面功夫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母后!”瑞嘉帝鼓起勇气不满的喊了一声,“反贼萧天鸣马上就要进京,难道母后你已经做好束手就擒的准备了吗!朕才是皇室正统,难道你们都要屈服于一个反贼吗?”
众人大惊,更是鸦雀无声,不敢在这时候发表任何看法。
“放肆!”曾后大喝一声,随即才蓦然发觉这是在朝堂之上,百官之前,不应半点面子也不留给瑞嘉帝。可是眼下这个关头,即便是给瑞嘉帝留了面子又如何,他就能坐稳这个皇帝的位子了么?“陛下……即便是哀家不想就这样束手就擒又如何?既定事实,哀家无力回天。”她放软了语气,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所争所抢都会在瞬息之间化为泡影,她心里就忍不住一阵一阵的抽疼。不光是为即将脱手而去的皇位,同样也是在悲哀她自己。
她这一生,坏事做尽,到最后到底又能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呢?
悲哀,却并不值得人同情。曾后优雅笔直地坐在自己多年垂帘听政的珠帘之后,扶着椅子扶手的手深深的抠了下去,即便凹断了指甲也半点都感觉不到疼痛。比之掌心,她的心,更疼。
“豫、豫王到了!”门口守卫的内监喊了一声,声音充满了颤抖。这就是令天下变色的豫王,那就是令整个大燕朝堂覆雨翻云为之倾覆的豫王!
朝臣百官大惊,纷纷顺着泰华殿高耸入云的殿门看去,门外那夺目的阳光之下,有一众人缓缓朝着这里靠近。步履平稳,气度惊人,身姿绰约,勿怪如是。
为首那人身穿深蓝锦缎绣麒麟的超一品亲王服,昂首挺立,虎步龙行,容姿威赫。早在许久以前萧天鸣就表现出了非一般的气度和能力,否则当初还是献王的昭阳帝也不会忌惮萧天鸣若此,将他远远的打发去陇西边境的苦寒之地。
只是昭阳帝大概没有料到的是,即便是身在边境,风吹日晒,还是阻挡不了璞玉终将会被风霜雨雪天然雕琢成精良宝贵的玉器这一事实。终将在任何人都不敢招惹之际,带着不容人忽视的霸气威严,披星戴月而归。
豫王负手前行,面色平静沉稳,与此时御座之上满脸羞愤之色的瑞嘉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豫王落后半步的左手侧,是冷淡如冰的嘲风将军褚洄。他着一身一如既往的黑衣墨袍,眼帘微垂,容姿冷肃。
那矫健颀长的身形和浑身止不住散发出的寒冰之气无端的令朝臣们为之胆寒。即便他年龄与豫王殿下相差甚远,却怎么都掩盖不了那可与之相比拟的气势,整个大燕也只有嘲风将军能够与豫王殿下气势相当了吧。
只有在褚洄身边的叶挽才能感觉的到,他那拢在衣袖之下的手紧紧握拳,越是靠近泰华殿,就越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距离楚家真相大白的时辰越来越近,连叶挽内心也隐隐激动起来。
豫王殿下的右手边是一名鹤发老将,身穿镇西军军服,外披黑甲,步资矫捷。这就是为将为军者身体强健的而表现,若是寻常人家的老人,以这个年龄定是连路都走不利索,偏偏他就能步履生风。这老将的面容微微有些面生,好似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京城了。上一次回京之际应当是十年前,许多新晋的官员都不认得他,只有一众老臣能说出,哦!这就是豫王殿下身边陪伴时间最久的老将袁弘。
再在其之后,是叶挽和段飞。甄将军留在瀚城主事没有一起进京,遂派段飞代表自己的身份来此。
其余还有甄玉、段弘杨等数名镇西军将士。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朝着泰华殿这边而来,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曾后心上的巨石,脚下的白玉石阶就好似代表着她的颜面,被毫不留情的踩在脚底,撕破脸皮,再也不会有机会愈合。
方才还围在一起观望外头的朝臣瞬间就分了开来,自动自发的让开站到了两边为豫王一行人让出泰华殿正中间的位置。甚至还有几名看着豫王长大的老臣对着他点头致意,半点不给瑞嘉帝和曾后的面子。
众人的表现看在瑞嘉帝和曾后的眼里,嘴角无情的掀起了一波嘲讽的冷笑。
虽说成王败寇,但他们还没死呢,这些老不死的表现会不会太明显了一些?
“豫王叔。”瑞嘉帝沉着脸唤了一声,着重强调了“王叔”二字,好像在说朕再怎么样也是你的侄儿,难道你当真就敢如此冷心黑肺的将朕从这个王位上赶下来不成?
豫王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瑞嘉帝,转而对着曾后道:“娘娘如此着急宣我进宫,到底是有什么要事要跟我相商?镇西军中要处理的事情繁杂,我很忙的。”
太嚣张了!太放肆了!众人心道。但是谁也没有胆子在这个关口说豫王放肆,他有这个能力,有这个资本,即便是在曾后的面前也能够有这个本事说如此令人惊悚的话还能让曾后打落牙齿活血吞。
豫王漫不经心的抄着手,看向曾后的表情更加奇怪,补充道:“难道不是娘娘主动要选本王进宫的么?”
谁都知道曾后宣召豫王进宫是什么意思,大燕朝廷战败已成定局,眼下就应当是要与豫王谈判的时刻。到底是能够将危害降低到最小,还是提出什么别的条件作为交换,这都是要一点一滴坐下来详谈的。但豫王眼下作出这副一问三不知的无辜模样,摆出一副根本不愿与萧皇室有什么牵扯的姿态,同样也是悄无声息的在向曾后施压。
他要曾后先开口说出自己的目的和愿意交换的条件,要朝廷跪伏在他萧天鸣的脚下,要掌握整个朝局。
“萧天鸣,你不要故意装傻。”曾后眯起了凤眸,眼光冷冽匆匆地从叶挽身上掠过,紧紧盯着萧天鸣。“说出你的条件,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如今大燕战败,整个燕京尽在你的掌握之中,哀家不信你只是叛着玩玩的。到底是什么奸佞促使你做出这样的举动?”
曾后义正言辞的说了一些废话。反叛除了夺位,还能如何?去年不就已经经历过萧羽反叛之事,如今萧天鸣反叛,有什么好奇怪的?
叶挽面色古怪,若不是眼下气氛紧张,她甚至都有点想笑。
要不是因为曾后自己忍不住先下手为强,弄巧成拙的在袁将军的帮助下成功栽赃了豫王,豫王也不会想到在这个时候直接反了。现在她居然大喇喇问豫王为什么反叛,到底有什么目的,真是奇也怪哉。
果然,豫王冷笑了两声道:“什么奸佞?难道不是因为你吗,我的太后娘娘。”
曾后面色一紧,道:“萧天鸣,在这个关口,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若是被人知道是她陷害萧天鸣逼他至此,那她可就真真是晚节不保了。想到这儿,她故作无奈的舒了口气,又道:“豫王,你守卫疆土三十栽,哀家知道你的辛苦和无奈。但是哀家觉得,这并不能成为你谋逆的借口,你说呢?只要你愿意,哀家可以立刻将你调回燕京,不再镇守那西北苦寒之地,甚至赏金银千万,只要你愿意,还可以封你为摄政王,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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