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陌州的气候就暖和了起来,再没有先前那般刺骨的寒冷。不过比之西秦来,在叶挽看来大燕的冬天都不算是冬天,实在是小儿科了一点。
虽说乍暖还寒,但是经过水患之后的陌州土地上已然逐渐冒起了青草芽儿,处处都透着生机。陌州城的上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来,正所谓春雨如油,又润如酥,刚刚经过战争洗礼的陌州城渐渐地透出了一股生气,连陌州百姓都没有先前那般如丧考妣,越来越习惯有镇西军将士们陪伴的日子了。
陌州城外的水坝不能就这么大咧咧的暴露在外,任由土崩瓦解风吹日晒。在夏季汛期到来之前,一定要重新建造好水坝。
镇西军暂时没有向前推进赶往武州的打算,遂在操练之余,一个个都被叶挽抽着小皮鞭赶到水坝边上去担任起了挑夫,帮助陌州百姓重铸水坝。
将一个个精良优秀的战士当做挑夫、泥匠、瓦工来用的,大概也只有叶挽了。
叶挽将几束早晨刚刚新鲜采摘的小白花放在陌州城外的英雄冢前,蓦然发现谢将军的冢前已然被一大堆还带着露水的小白花给堆满了。她微微挑眉,牵着小灰悠哉悠哉地朝着水坝的方向走了过去。
占领陌州城之后,褚洄就越发的忙碌了起来。一来陌州知州早就因为战事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整个陌州城除了百姓之外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所有繁杂的公务全都落到了褚洄头上。他想推拒把事情扔给别人做,谁知道在这个时候底下将官一个个都开始装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说自己不认识字。
尤其是甄玉和段弘杨两个,说瞎话的本事那叫一等一的好。甚至宁愿跑去水坝当挑夫帮忙也不想屁股生钉地坐在知州府里看着那一大堆公文头疼。
还有本应立刻迁营赶到陌州城来的甄将军一行左护军,也大咧咧慢悠悠的放缓了行程,生怕自己现在到了被褚洄拉过去做壮丁。笑话,要他们打仗那行,要他们做这种文官的勾当,那是杀了他们也做不来的。
褚洄又没那个胆子让叶挽来处理陌州的杂事,就这样,说一不二的褚将军就这么被自己的手下坑了一把。除了赤羽一本正经的陪在褚洄身边挑灯夜读,其他人影是半个也看不见。
叶挽就更悠闲了,安排好守城的将士和兵众之后,每天除了盯着别人操练就是盯着水坝的督造工程。她摸摸下巴,要是以后不打仗了,说不定可以问豫王讨个工部尚书的位置来坐一坐……不过她坐了,让姚尚书干什么去呢?说到姚尚书,叶挽倒是不怎么担心姚尚书的问题。朝廷现在正头疼着战事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不会想到去折磨姚尚书拿他顶缸。连陌州都不算是大燕朝廷的了,陌州水坝出了问题自然也怪不到姚尚书的头上。只是这些日子要辛苦姚尚书,在牢中吃一点苦头了。
没等她走到水坝前,就已经听到了段弘杨那大嗓门胡咧咧的声响:“哎我说你,这个不能这么放,你放在这儿挡着别人走路了!赶紧拿走拿走……什么?放到哪儿去?老子怎么知道放到哪儿去啊。”
叶挽觉得自己已经起的够早的了,没有想到这些家伙起的比她还要早?估计天还没亮就已经到了这儿了。不过听着脚步声,人数好像有些不对。
镇西军剩下来的兵将不过五万,要安排在陌州城守岗巡逻,严防武州那边突然发难已经很困难了,能够分出来帮忙重建水坝的不过几百人。现在听着人数好像不止百人?叶挽想到刚刚在英雄冢前看到的那一大坨白花,嘴角抽搐了下,穿过林子快速朝着水坝走了过去。
“谢小将军?”叶挽眉头一挑,顿时看见了谢青闻那张流着汗正在糊泥浆的脸。
谢青闻眼下不应该正在甄将军那边呆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是刚刚到,还没进陌州城呢就被拉来做壮丁了。若是进了陌州城,叶挽不会不知道。
“咳,”谢青闻看了段弘杨一眼,用目光向叶挽告着状,意指段弘杨这个王八蛋剥削他们。他无奈浅笑道:“褚将军向左护军军营递信,说陌州城这边人手稀缺。我们便被赶着过来帮忙了。”
甄将军也是个黑心黑肺的……叶挽心想。他自己不想陪着褚洄一起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公务,反倒是打发这帮“战俘”过来做挑夫,这些谢家军也是倒了大血霉。不过看到了他们,叶挽就明白了谢将军冢前那些小白花是谁放的了。“那怎么就你们这些人?”这边大概也就千人之众,不过重建水坝倒是绰绰有余了。
“可能是甄将军怕我们这些人一次性过来,你们手下的五万镇西军压不住我们吧。不过虽说先让他们过来,他们差不多也启程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的。”陌州城太接近武州,只有五万人在这里还是危险了点。甄将军虽然嘴上说着不想过来帮忙处理公务,正事还是不敢耽误的。
叶挽的嘴角又抽了抽,说什么怕镇西军压不住那些谢家军……大概是怕他们一下子看到了英雄冢的场景,受不住那个刺激,五万人众不太好安抚处理吧。不过说来也是了,这五万谢家军已经是所有仅剩的谢家军,就连谢青闻这身为战俘的身份,日后能不能继承定国侯的爵位还是两说。
若是豫王的话,应当不会亏待定国侯和谢青闻的吧。叶挽想着,犹豫着开口问道:“你……已经去看过谢将军了吧?”
谢青闻的笑容淡了下来,点了点头道:“嗯,我们都去看过了。那些傻子们,还哭了好一阵。”他指了指远处正在水坝上拼了命的奋力帮忙的谢家军士兵们,“虽说先前听说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了,但是亲眼让他们看到的时候,好像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呢。”
“你……”叶挽张了张嘴,想问“那你想哭吗”,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身为亲儿子,谢青闻怎么可能不难受,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坦然自若呢?但他是这五万人众唯一的将领了,他不能在众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不能像他们一样随心所欲的嚎啕大哭。“对不起。”她干巴巴的说了句。
谢青闻轻笑了声:“有什么好对不起的?立场不同罢了,怪不到你们头上。”他想了想又道:“而且……这才是父亲心中所想,所希望的。将他真真正正的作为一名将士来对待,而不是作为一个相识已久的朋友,手下留情。我想,父亲在战败的那一刻,即便是无力,也是开心的吧。”
叶挽心想,她倒是看不出谢将军什么开心不开心,但是他如释重负了是真的。为了这样的朝廷领兵卖命,即便身后有众多需要他保护的百姓,他内心一定也是相当难受的。眼下不用再违背自己的内心,忠这样的君,爱这样的国,他一定比谁都要觉得轻松。
“所以,你用不着担心我。”谢青闻挑眉说道,“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身为将军之子,我早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当然同样的也做好了面对父亲身死消息的准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别人走得,我谢青闻自是也走得。”甄将军在收到褚将军消息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将他送了过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希望他能够再战前这段时间里,再多陪伴一下自己父亲吧。
叶挽点点头,她没有失去过亲属的经历,也不想经历,不知道这样的痛是什么样的。但是无论是甄玉,还是谢青闻,亦或是甄将军,他们的表现都是令她所佩服和敬畏的。
她看向正在将士们手下逐渐清理出来的水坝,幽幽叹了口气:“水坝炸了尚且可以恢复,人命没了,好像就真的是没了。”
……
西秦的春天来的比大燕要晚一些,此时初初积雪融化,露出了白雪覆盖下的原本面貌和坚实的土地。
烈王府中,老管家犹豫着敲了敲书房的门,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咳嗽之声。“进来。”
元桢优雅地双手交叠,坐在书桌前正看着一本什么书,英俊的脸色越发的苍白和透明起来。老管家甚至觉得,这样的王爷反而多了几分属于人的烟火之气。甚至这样的王爷越来越像三公子了,好像是生了病一般。
“何时?”不过就算是生病的元桢,周身所拥有的气度和威势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他眼帘微抬,看向老管家的眼神意味不明,漆黑如幽潭,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在王府中呆了这么多年的老管家,也从来不敢看着王爷说话。他将手中信件递上,轻声道:“燕宫那边送来的信,说是十万火急,希望王爷能够过目。”
“哦?”元桢凉凉的掀唇一笑,“燕宫?怎么,那姓曾的女人终于忍不住跳脚,深深的察觉到自己和萧天鸣之间的差距来了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燕京此时正值内乱,燕宫那边送信来的意思可见一斑。他将信件在指尖转了一转,轻轻的捏进手心中,再次张开之时手心中只余一坨齑粉。
管家低下头,不敢再看,自然也不敢问为什么王爷看都不看信件就将它损毁。
“愚笨的女人。”元桢幽幽开口道,“以后再有燕京那边送来的东西,就不必再拿到本王的面前来了。”想要利用他打击萧天鸣?曾如水是自己脑子不好使还是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不管曾如水提出什么条件,难道就当他元桢会答应不成?“本王倒要看看,在萧天鸣的手下,曾如水那女人能撑过几时。这么久了,她也是时候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
“是。”管家轻声应是,正要退出去之际,又听元桢问道:“王妃最近在做什么?”
老管家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娘娘还是如以前一般,正在准备春日播种的花草种子。有时候会给三公子写写信,但是信从来都不寄出去,自己写完就撕掉了。也许是不想打扰三公子吧。”
“哦。”元桢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冷淡的眸子中看不出任何情绪。“炯儿……在江北处理奉贤城之事,王妃想念也是应当。随她去吧。”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看的老管家一阵心惊肉跳。
“是,王爷。”他颤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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