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秦一入深秋,气温就像是跳崖一样的直线下降。
烈王府里盛开的菊花不知怎么的焉头巴脑地垂成了几条,好似打理的人不再精心。
尤其主院里的花,甚至隐隐显露出了颓败之相。
随着一声哀婉的长叹,一只素手将沾染着墨迹的狼毫搁下,看着下方一团团漆黑的墨点怔愣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短短一月不到的时间,烈王妃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脸色惨白的不像个正常的人,倒像是贴了金纸的假人。她清咳着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将铺平的纸叠了叠塞进信封中。
“有煜儿的回信来吗……”烈王妃的指尖冻的发青,丫鬟连忙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递到王妃的面前。即便是在室内,她也冷的不行,一点都不像西秦土生土长的儿女,必须要披着厚厚的外衣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会冻晕过去。
身体是越来越差了,每日睡得着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一两个时辰,让原本雍容端庄的烈王妃变成了现在这个稍稍吹一点风就会咳个不停的体弱多病的药罐子。
“王妃……您还是保重身体要紧。”女官忧心地劝道,并不直面回答烈王妃的问题。她犹豫了好半晌,才说道:“眼下祁罗江边的消息都封锁了,什么信件都传不进来呢。”女官意有所指的说,好像没有元煜的回信是因为消息封锁,而不是因为元煜不愿意回信一般。
烈王妃心中了然,垂眸半晌,难掩面上的苦笑。
“灿儿呢?”她问道。自从上次和元灿争吵过后,元灿就鲜少单独跑到她院子里来跟以前一样伏在烈王妃的膝头撒娇。后来又发生了秋猎的事情,许是女孩子怕丢脸,面子上过不去吧,元灿甚至常常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乐意出门,更遑论来看看自己了。
女官欲言又止的看看王妃,摇了摇头。
烈王妃以袖掩唇,再次咳了几声:“咳……陪我去外头走走吧,总是呆在这屋子里没病也要憋出病来了。”
“王妃,您的身子……”女官劝阻了声。王妃最近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少眠少食,面色凄苦,时常晕吐,还会剧烈咳嗽。请了御医却也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王妃的心病,因着二公子的事情忧心过虑,需要放宽心思。
可是儿子出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是说放心就放心的呢。
女官摇了摇头,替烈王妃取过一件更厚实的大氅来换上。不过王妃说的也是,整日憋闷在这屋子里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出去走走也好。
烈王府的花开的不怎么好,因着主人并没有什么打理的心思。
烈王妃在女官的搀扶下,漫步在自家王府的院子里,心情却半点没有因为看到这些打理的并不好的花儿有所改善。
秋风呼啸着带着凛冽之势生硬地擦过烈王妃的脸颊,让她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的郁卒苍白了。
在女官的帮助下烈王妃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咳嗽之声越发的凄楚响亮。
“要不咱们还是回院子去吧?”女官担忧的询问烈王妃的意思。
烈王妃摆摆手摇了摇头,随意指了个方向道:“去那边走走吧。”
女官望了一眼,王妃指的是大公子的院子方向。她脸上闪过一丝担忧,不知道王妃现在正在想什么,仍是搀扶着她朝着那方向走去。
烈王府占地广,院子和院子之间更是相隔甚远。平日里王妃就算是散步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方来的,今日却是固执的宁愿慢吞吞的挪过去,也不愿意调头回自己院子里去。
大抵是找那位叶姑娘有事情吧,女官心道。
元大公子的院子里并不安静,鸡鸣狗吠的欢乐声不绝。
女官心中闪过一丝怨怼,在这个关键时候,整个西秦都在担忧祁罗江的战事,这位莫名其妙的叶姑娘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在自己的院子里该吃吃该喝喝,该玩就玩,半点没有担心的模样。
即便是她不关心西秦的内乱也好,前往征战的大公子怎么说也是她的意中人吧?怎么半点都没有担心大公子的意思呢!
她搀着烈王妃站在院口,因大公子不喜人多,是以直接回绝了烈王妃要给他们院子配备人手的事情,只留了一个哑丫头在院子里伺候着。眼下她们站在院门口,半个上前招呼的人都没有不说,可能都没人发现她们的到来。
哑丫头比刚进府的时候活泼了许多,也爱笑了,正拿着一个藤球和小白玩耍着,丢出去再让它叼着捡回来。同时一起玩乐的还有一只尾巴光秃秃没有半根毛的山鸡,不过那山鸡的目标不是球,而是那只白色的狗。
小白追着球活蹦乱跳,山鸡就同样追着小白,阴险的躲在一边时不时的偷袭它几下。很是自得其乐。
听说这只山鸡是大公子在秋猎上带回来的,跟那可怕的熊狼一起,只不过熊狼被放生了,山鸡却自己留着不愿意走,死死的跟着小白,它走到哪自己就跟到哪,好像是准备誓不罢休的报仇。
连一只动物都有这么执着的心思,说起来也是烈王府的一大趣事了。
哑丫头跟小白和山鸡玩的开心,并没有发现烈王妃的到来。
叶挽坐在廊下,正表情闲适的抄着手笑看着院子里的闹剧。她恬淡的脸如白玉般瓷实,就像个漂亮的娃娃,只是这娃娃身上所蕴含的气势和危险也同样不是一般人就可以看出来的。
她杏眼微斜,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烈王妃,笑道:“王妃。”
烈王妃点了点头,走进院子来。哑丫头这才发现了烈王妃的存在,吓得手里的藤球也停了没有扔出去,急的小白摇着尾巴围着哑丫头团团转。
“你玩你的,用不着管我。”烈王妃摆了摆手,示意哑丫头并不要因为自己吓成这副模样。她的个性再怎么变的活泼,也只是在叶挽的面前罢了。
烈王妃再次上下打量了叶挽一眼,惨淡的面容上挂起了一丝微笑。她也不知道这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意外的有一颗热络的心肠,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那元烬是,自己的儿子也是,她明知道叶挽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姑娘,心中却还是提不起对她的防备之心。
叶挽对哑丫头道:“你玩你的,我与王妃在里面坐一坐。”叶挽看哑丫头对自己投来紧张又疑惑的目光,淡笑着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来,也不在意自己做的事情是不是下人应该做的,引着烈王妃进了里屋,替她倒了杯茶。
“我同将军都不是什么爱品茗风月的斯文人,所以没有准备什么好茶,王妃请勿见怪。”叶挽将茶杯推到烈王妃的面前,转手给自己倒了杯白水。
在这深秋之际,饮上一杯热茶着实能驱走不少寒冷。
烈王妃抿了一口,苍白的脸色微缓过来,道:“叶姑娘这么说,该丢脸的是我才对。这府中大小事宜本就是我该好好操心,元烬怎么说也应当叫我一声母妃,忽略了你们是我的不是。”她这些日子被儿子们接连不断的事情搞的头昏脑涨,后院的大小事宜本就是她该操持的,现在想想确实好久都没有仔细打点了。“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缺少的,叶姑娘遣人去吩咐管事一声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王妃言重了。”叶挽说,“我与将军确实都不是什么细致的人,并不在意这些。”
烈王妃抿唇笑了笑,一双逐渐显露出沟壑的双手不自觉的就抱紧了手中小巧的茶杯,想要从那泡着热茶的小杯上汲取一丝暖意。
叶挽眼尖的注意到烈王妃的举动,想了想转身离开,好一会儿才走回来将一块黄底中沁着一丝血红的玉佩递给烈王妃:“这是我义父曾经送给我的流脂暖玉,说是从南疆带回,对体寒之症有点用处。王妃虽然现在还年轻,但也应当保重身体才是。不嫌弃的话就请王妃将此物佩戴在身边吧。”虽然说着请王妃不要嫌弃,又是赠送讨好烈王妃的举动,但是在叶挽做来就是大方又自然,不卑不亢,看不出半点讨好烈王妃的意思。
就好像她当真只是担心烈王妃的身体,从相识一场的朋友角度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烈王妃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无暇素手,白皙的掌中托着一块形状漂亮的鸳鸯流脂暖玉,其中的血丝就好像是活物一般在玉中隐隐流动,流光溢彩。
她口中苦涩,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在这个谁都忙碌的不行的当口,女儿女儿不来看她,儿子儿子在外头闹事,丈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时候,关心她的竟然是一个和烈王府半点干系都没有的姑娘。
一旁站着的女官恐玉佩有问题,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烈王妃阻拦道:“既是叶姑娘义父所赠,应当是叶姑娘的心头之好。我……”
“王妃不用客气。”叶挽说,“我本也是因为体寒才会佩戴此玉,不过现在体寒之症已经在调理之下痊愈的差不离,眼下也用不着它,放在我身边也是可惜。王妃身体欠佳,不愿接受的话就当是叶挽借你的也好,等身体痊愈了再还我就是了。”叶挽也有自己的私心,说是担心烈王妃体寒不适,其实谁都知道烈王妃眼下病了是因为什么事情。
她担心元煜,担心元炯,心病成疾。
而这些事情会发生的源头几乎都是因为叶挽和褚洄,让叶挽心里有些内疚,好像稍微照顾一下烈王妃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内疚减轻那么一点。
她和褚洄与元桢对立的立场已经不能改变,烈王妃确实其中无辜被她们牵连的了。
若是能因为这玉让烈王妃的身体舒服一些,叶挽是断然不会在这方面小气的。
“王妃素来见惯奇珍异宝,难道是看不上这玉?”叶挽莞尔道。
“自然不是。”烈王妃释然地笑了笑,从叶挽手中将玉接过,仔细的收在自己心口的内袋中。“那我便先收下了,等身体有所好转再还给叶姑娘。”
“王妃不用客气。”叶挽说。
两人天南地北的闲扯了一番,烈王妃才犹豫着看向叶挽,似是难以启齿的模样。“我近些日子写给煜儿的信都有如石沉大海,叶姑娘与烬儿关系贴近,不知道有没有有关祁罗江的消息?”她刚问完就觉得自己唐突了,虽是内乱,但战事的问题到底都是机密,不管叶挽知不知道都不会告诉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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