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煜从来都没有一刻感到这般令人难堪过,就连当初父王告诉他元煜是他的亲大哥的时候他都没有觉得这样像是被人剥光了扔在面前让人像猴子一样观赏的难受。
尽管周围的权贵公子们并不是在看他,但是那窃窃私语声宛如恶毒的跗骨之蛆,将他从头到尾的啃食了个干净。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大燕那位嘲风将军和元家两兄弟竟然是亲兄弟”这样的话。
褚洄并没有正面回应那些猜疑的目光,可就算他不承认,蔓延在那些人心中的猜忌和疑惑也足以让他们自动自发的脑补出一场大戏来。
有关元家三兄弟的爱恨情仇。
其实那些颜色各异的目光不仅仅是面对元煜,更多复杂的情绪看向的都是就在褚洄身边不远处的元炯。整个西秦有谁不知道元炯和大燕嘲风将军的纠葛?若不是因为褚洄,说不定元三公子并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观众席里当一个看客,而是会和元煜一般意气风发的站在营地的正中央,大声的对别人说“我想挑战你,你应不应”这样的话。
与其可惜元二,还有谁会比元三公子更加令人觉得惋惜呢。
一时间,他们脑海里想的竟然只是这样的事情,而并没有考虑褚洄这个敌国将军的身份。在他们在看,烈王就好像是一座横亘在西秦正前方的大山,连烈王都毫无顾虑的相信自己的“儿子”了,他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更何况西秦帝也好像是一副知道了内幕的样子。
他们纷纷好奇的看向元炯,说起发言权,这位真正的受害者元三公子却神色淡定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中那柄惯用的玉骨折扇轻飘飘的摇了又摇。他嘴角噙着淡笑,若有所思的看看元煜,又看看褚洄,光看样子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位三公子未免也太淡定了些,难道他就不知道自己身边站着的就是自己的仇人么?!还是元家三公子如此大度,知道伤害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哥哥了所以大手一挥就这么化干戈为玉帛的过去了?!
席上,还有几人心中更为震惊。尤其是司马晴,她是土生土长的陇西云州人,自然是从小就有所耳闻嘲风将军褚洄的事。她起初在烈王府看见褚洄的时候只是震惊于这人的气势和样貌,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竟然会是大燕那位鼎鼎大名的嘲风将军褚洄!元烬……不是说他叫元烬,是烈王殿下刚刚认回的小野种么?
褚洄没有理会众人饱含各种猜忌的目光,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元煜。
目光两两在半空中相接,一冷凝,一怨恨,擦出了激烈的火花来。
褚洄微微勾起嘴角,不知怎么的略带兴奋的对叶挽道:“这样也好,能方便元二更加直观的面对自己。”
“您老说得对。”叶挽没好气答道。不就是发现自己被戴绿帽子么,有什么好直观不直观的?昭阳帝倒霉成那个样子,接连被两任皇后戴了绿帽子,看他说什么了么?还不是照样直挺挺的在地里躺着,知道自己成了史上最绿的帝王么?
褚洄被她呛了一声,也不生气,反而略带宠溺的温声道:“我把那柄金弓拿来给你耍耍?”
“那我大概会直接卖了它。”叶挽认真的考虑了一下说道。一柄八十八斤重的破弓,虽然没有耀月重,但是软成那副样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她拿来干嘛?砸人玩?
褚洄点点头:“好的,做你的嫁妆。”
“……”叶挽噎了一下,一下子不知道回什么好。她一点都不担心褚洄与元煜之间的胜负问题,就算十个元煜加起来只怕也打不过一个褚洄,更遑论骑射之术了。
整个营地西索的议论声不绝,在众人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的目光中,褚洄幽幽地对着元煜开口道:“自然是应。”
场面一片哗然。
今年或将成为历年来最万众瞩目的一次秋猎了。
不止是同一位王爷的两个儿子之间要对决,也同样是西秦与大燕两位将军之间的对决。
方才问话的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哀嚎道:“天要亡我啊,要不咱们直接退出吧?这有啥好比的,一个少将军,一个大将军,还有我们发挥的余地么?”
“稳住,别慌!将军也不一定就精通骑射嘛,说不定是头脑灵光才做的将军呢是不是?”有人安慰道,但是刚安慰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元煜和褚洄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再怎么靠着头脑灵光能输给他们这帮门外汉?
“别呀,我觉得咱们还是有点希望的。想想,多难得才能同时和两位将军比赛骑射狩猎之术呀?万一我们又哪项稍微强过他们那么一丢丢,不就声名大噪名垂青史了么?”
一时间诸位参赛的公子哥们议论纷纷,都想着怎么才能在两片巨大的光芒之下发挥自己最大的潜能。
褚洄没有像元煜一样单手撑着栏杆跳下去吸引风头,而是面无表情的从一侧的楼梯走了下来。就好像是在走天阶,缓步又有力,带着些许孤傲的气势,让人移不开眼。
叶挽就没有移开眼。对她来说,褚洄就有如下凡的天神,从第一眼看到他被他那支穿云破月的弓箭所震慑的同时,大概就已经知道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目光了。
身边有一片阴影,安稳的顺着褚洄离开的椅子坐了下来,苍白又修长的手指轻展,温柔的抚过折扇的玉身。
元炯没有看叶挽,只是顺着褚洄走下的台阶看去,看到一紫一青二人对视站立,就仿佛是整个营地的正中心。
他微笑道:“可惜了,其实我也能成为其中的一员的。”
叶挽睨了他一眼,低声道:“强者永远不会觉得自己落后。”
“即便如此,我也做不到了。”元炯终于将那张带着不健康的白的脸面对着叶挽,嘴角虽挂着淡然的笑意,但叶挽却意外的能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遗憾和不服输来。
元炯也是希望能跟他们一样,继续在沙场驰骋的吧。
但无情的命运就好像是关押孙悟空的五指山一样,就算你看得到,你也逃不掉。
叶挽沉默着,她一时间竟然想要安慰元炯两句,却看到他丧心病狂的哈哈大笑了两声,突然对着观众席上的其他人齐齐喊了起来:“来来来下注了,赌元烬赢还是元煜赢,都是一赔二一赔二!两个都不赢的本公子掏钱,一赔一百。”
叶挽:“……”这个人是不是不能给好脸色看?
其余朝臣权贵们:“……”
西秦帝饶有兴致的摸着下巴,竟然也认真思考了起来,说道:“孤该押谁赢比较好呢?”
叶挽睨了他一眼。大哥,你可是西秦帝啊,就算是个傀儡你也用不着这样自暴自弃吧?拜托做个表率好吗。
“再怎么样也是自己人,我押元煜!”
“我也押元煜,对方就算是嘲风将军又怎么样,又不是比带兵打仗,比个骑射指不定谁赢谁呢。”
“说得对,就算是烈王殿下的亲儿子元烬也还有一半是大燕人,咱们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押元煜,一千两!”
“两千!”
“我押一千五!”下注的声音此消彼长,不多时的就有不少丫鬟仆人手里拿着银票朝着元炯的方向过来。
其中还有西秦帝身边的内监,他比较大手笔,直接掏出十张一千两交给元炯,笑眯眯的对叶挽道:“陛下说都押二公子,怕大公子觉得难堪,虽掏私房给大公子长长自信。”
西秦帝就算是个傀儡皇帝,也仅仅是跟权势沾不到边。在金钱上烈王并不会亏待于他。
叶挽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替我多谢陛下了……”
元炯收了一大堆银票,饶有兴致的对叶挽道:“阿挽要不要押?”
“我没有钱。”叶挽没好气的说,褚洄给她的那一大堆“私房”可能还在燕京的将军府放着呢,褚洄身为穷光蛋又不可能带着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来西秦,还是烈王大方的“施舍”给了他千把两银子,让他们不至于两袖清风的在烈王府过不下去。她漂亮的黑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笑道:“我没有钱,用东西奢行不行?”
“阿挽开口,自然是行的。”元炯大方的点头道。
叶挽勾起嘴角,指着西秦帝面前放着的那尊金弓说道:“那我就押它吧。”她素指轻点,越过人群直点上那耀眼的金弓。
附近听到这话的人更加惊讶了,这小少年又是个什么人,好像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口气这么大?
元炯眯起眼,点头笑道:“等到时候输了,阿挽可要赔我一柄八十八斤八两八钱中的金弓,少一钱都不行。”
“你也是一样。”叶挽抬起下巴。
褚洄耳力惊人,自然是听到了这边叶挽与元炯的对话。他扬起眉朝着叶挽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像在说“媳妇好样的,身为铁公鸡就是要只进不出”一样。
身边,元煜的表情变得阴森,几乎咬牙切齿的说:“元烬,刀剑无眼,出了事你不要怪我这个做弟弟的不留情面。”
“一样。”褚洄无甚表情的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元煜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可以胜过他?就算他对这里人生地不熟,元煜好像也只是第一次参加秋猎吧?
见元煜和褚洄二人都下了场,其余参赛的公子哥们顿时一哄而散,像是飞一般的直冲向马厩的方向。骑术不一定比的过这两人,那么一定要在他们之前选一匹好马!要知道,赛前选马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呀!
元煜皱起眉,看着那些家伙们不讲道义的你挑我捡,不由不耐烦起来。他身为武将,自是喜欢好马,看看他们挑剩下来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也配让他骑?
其实若只有元煜一个人参赛,这些公子哥们说不定根本不敢在元煜的前头挑马。但是眼下是元煜和褚洄两个人的斗争,他们互相牵制,其他人再不抓紧占些便宜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负责比赛的马官懵的不行,一时间不知道该阻止好还是该放任他们继续像菜市口买菜一样挑马。
褚洄负着手,淡定的站在一边,似乎完全不在意留给自己的会是什么奇怪的马一样。
看到他这般模样,元煜也只得学他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的站在一侧,心里奇异一般的安定了下来。褚洄能做到的,他一样也可以,根本就用不着抢先挑什么坐骑。
没错,他一定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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