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习惯与这等……平民相处?”
雅间内一下子只剩下曾后,叶挽和冯凭三人。叶挽好笑道:“娘娘这话说的奇怪,我本是平民,又有什么不习惯与平民相处的?在我眼里,平民间的感情倒是更真挚一些。”就像刚才,木子只是一介平民百姓,除去叶挽褚洄等人,小半生来见过最大的官无非就是京兆尹。却能当着一国太后的面提醒她要小心一些,在她看来,比这些权贵之间的酒肉感情真实又可贵。
曾后冷嗤一声,她今日未着后服凤冠,而是身穿绛紫银丝边绣牡丹长裙,仍带着多年以来后宫前朝上养成的华贵端庄气质。“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就不要装蒜了,哀家知道你都知晓了。”她微微蹙眉,显然不满叶挽对自己这副态度。
“知道什么?太后娘娘好奇怪。”叶挽道。
“叶挽,你不要不识抬举!”冯凭比曾后本人更不满叶挽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立即尖声道。
叶挽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她对曾后来此到底是什么目的可以说是毫无兴趣,也没有那个兴致想跟曾后来个母女相认的戏码,她只是闲暇之余想来逛个街,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自找麻烦的。
她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更让曾后不满,她深吸一口气,突然道:“冯凭,去外面守着。……叶挽,过来坐。”
“娘娘……”冯凭迟疑道。叶挽怎么说都是个武将,且一身功夫变幻莫测,连他都吃不准能否一举将叶挽拿下。若是让曾后单独跟叶挽待在一起,万一一言不合叶挽要动手那可就糟了。
“行了,你出去守着吧,哀家心里有数。”曾后皱眉。
冯凭应声出门,临走到门口时还瞪了叶挽一眼,颇带警告性的意味。
雅间槅门关上,房内只留一站一坐的两人。
“他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有点担心哀家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来,过来坐,让哀家好好看看你。”沉默半晌,曾后突然莞尔一笑。那一笑惊动风华,难掩瑜色,曾如水已年四十有五,却还如双十佳人,风韵不减。
叶挽凉凉道:“太后娘娘向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并未在意。娘娘如何,也与叶挽无关。还是说,您素来有吃窝边草的习惯,所以身边内侍不断?”她目光清冷,嘴角噙笑,只是那上扬的弧度怎么看都觉得嘲讽的意味十足。
“你果然知道了不少。”她说的话极不客气,曾后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眼底冷意更盛。她道:“既然如此,哀家就不跟你绕弯子了。叶挽,你应当知道,前几日及冠大典上所燃烧的旗帜上的生辰八字就是你的吧?十五年前的今天,哀家……将你生了出来,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与哀家都有难以割舍断绝不了的血缘关系。”
“是,我知道。那又如何?”叶挽仍是目光淡淡,“如果娘娘今日前来只是来告诉我,我可能是你孩子,你可能是我娘的话,那我知道了。太后娘娘可以请便了,出门右转不送。”
“叶挽!你放肆,哀家是你亲娘,也是一国太后,你竟然用如此口气与哀家说话!”曾后厉声道。“你若是记恨哀家之前对你痛下杀手,你直说便是。哀家素来敢作敢为,是我所为我自然会承认。可你,最好也要记住,你不光是哀家的女儿,同样还是哀家的臣子!”
叶挽简直要被气乐了,难道姓曾的脸皮都特别厚不成?她这么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拼了命了要将她灭口,倒是让叶挽一时之间有些无从下口。她想了想好笑道:“娘娘,既然您那么想我死,现在为什么又要跟我解释这么多?口口声声说你是我亲娘,又对着我一口一个哀家的,叶挽到底不明白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如果娘娘是来劝我替您保守秘密的,那您请放心,叶挽绝对不会往外说出半个字的。因为,我也羞于有这样的亲娘。时候不早了,娘娘怎么出宫来的还是怎么回宫去吧,叶挽要先回了。”
她说罢转身欲离开。出门的时候还是大清早,说什么时候不早了只是借口,不想跟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再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得亏她不是真正的叶挽,否则定是会活生生的被这个奇葩娘亲气死。
“站住!你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难道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哀家的吗?比如说,你的亲生父亲!”曾后很少在别人面前感到无力,烈王是一个,因为她不敢招惹。豫王也是一个,因为惹了会有麻烦。如今碰到第三个不听从自己吩咐,视自己为无物的,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曾如水眉目微敛,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深沉起来。“你若是调查到了自己的身世,应当也知道,你不是云州叶家的义子,你当真是叶家的嫡亲血脉,你的生父叶骊,就是曾经跟在哀家身边的内监马利。”
方才从叶挽讽刺她的什么吃不吃窝边草就知道,叶挽早就知道了自己父亲是叶骊。她又道:“不过恐怕你还不知道,你生父还活着。”
叶挽眼神微闪,转头凉笑道:“所以呢,娘娘想说什么?不会就是想告诉我,你堂堂一国太后,不堪后宫寂寞,所以给先帝戴了绿帽子吧?哦,对象还是侍奉在昭阳帝身边的一个太监,只怕昭阳帝若是知道了,会生生的从皇陵中气的蹦出来呢。”
“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曾后皱眉,窘迫非常。被自己亲生女人说什么不堪寂寞,饶是她也觉得脸皮有些撑不住。“当年的事情你不懂,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一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你知道我是花了多少力气才在后宫中站稳脚跟的吗?不说楚宓那个贱人,就连萧羽他娘,也敢随意的给我甩脸子看。若要得势,哀家就必须得不择手段,借助一切外来的力量。若不是有你爹在旁支撑鼓励,哀家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还会有你今日的存在!”
若不是知晓曾后与当初楚将军灭门一事也脱不了干系,叶挽当真要为曾后鼓鼓掌了。她若真在后宫中举步维艰,又怎么可能在昭阳帝刚登基的时候就灭了楚家,废了楚后,当得“宠冠六宫”四字呢?她面无表情的听着,曾后继续道:“你的出生……是哀家期待了整整十个月的事情,那年举国暴雪,若不是有你作为哀家心中的支柱,我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跑出廉州,就为了将你带来这个世上。只是,你该理解哀家,你的出生是禁忌中的禁忌,哀家为了保全你才不得不将你送走,以至于流落军中。”她适时的眸光闪动,若不是叶挽知道当年的真相,当真要以为曾后是不得已才做出的这一切,当真以为她到现在都对自己怀着伟大的母爱了。
叶挽挑挑眉,拉开椅子坐下。她真的挺好奇,是什么促使曾后跑到她面前来演这一场大戏的。
“若是那个谁……叶骊的叔父,跟你说了一些哀家的话,哀家相信,今天开始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这个能力能自己分辨是非。”曾后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刚入京时,着实吓到了哀家。是,我承认,是我派死士前去想要将你灭口,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个当权者的心。若是被他人知道了哀家竟敢诞下非皇室血脉,不光是哀家,连你只怕也是性命难保。是以哀家担惊受怕之下,不得不这么做。”
理解什么?理解她一害怕就要先拉自己去填个海?叶挽暗自腹诽着,震惊她竟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着她的下限,让叶挽不得不佩服。
她不动声色地问道:“哦,你说叶骊还活着,那他人在哪里?”
“傻孩子。”曾后突然慈爱一笑,“连你哀家都怕暴露了身份惹来不必要的怀疑,你爹自然更是重中之重了。哀家将他藏在了一个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的地方,若是能就此平安喜乐的过一生,也算是哀家对他最后的补偿了吧。”
将他关押起来,铐起手脚,平安喜乐的过一生么?叶挽冷笑,也不提什么要见叶骊的要求。她大概已经猜到了曾后此次来找她是想做什么的。
如今她们俩的关系暴露在即,岌岌可危,曾后若是不想倒霉,自然就应该拉拢她和她统一战线口风,只怕还要做一些更加腌攒的事情。若是不能将她灭口,只能想方设法为她制造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身份,是以达到永存的目的了。
果然,曾后见她神色平静,笑道:“哀家知道你小时候吃了不少苦,不过现在好了,哀家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既能让你我恢复母女关系,又能让你正大光明的走在太阳之下,让人人见了你都得俯首称颂,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让那些心怀鬼胎的阴险小人都避之不及,你看可好?”
叶挽不知怎么的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你问我可好,怎么,这事儿是你想做就能做的不成?”
“不是哀家想做就能做,是哀家和你一起,想做就能做。别忘了,你还有个外祖曾家,有曾家做后台,又有什么人敢得罪于你?”曾后扬起眉,如水的眼眸中充斥着骄傲与自信,神采飞扬。“只肖你配合,你外祖自然会去安排应该安排的一切,只要你与叶家划清界限,可以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整个萧皇室上下,受所有人景仰的公主。”
“公主?”叶挽问道,“可我并不是昭阳帝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吗?”
“哀家自然是知道,当然,也只有哀家知道。哀家愿意说你是谁的孩子,你就是谁的孩子,乖挽儿,你不是中意那褚将军么,届时你做了公主,哀家便为你指婚。公主尚将军,又是整个大燕一桩美谈,如何?虽然褚洄出身差了些,到底也是青年才俊,哀家的女儿嫁于她也不算是委屈。”曾后当真是利益熏心,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为了诱使叶挽配合,竟然连这样的诱因也抛了出来。
也不知道当初一心一意的想给褚洄和曾零露指婚的又是谁?
“怎样,你是个聪慧之极的孩子,自然该知道什么事情是对自己有利的,什么事情又是对自己有弊端的。你我二人联手,姓萧的怎么都翻不出这个天来。”曾后继续诱惑道,在她看来,这当真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一举多得,叶挽没这个理由拒绝的。
“我不要。”叶挽道。
曾后笑容一僵,眉目微敛:“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我拒绝,我没工夫陪你做梦。”叶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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