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是在京师中永远困顿,而另一条路是帮助朱家征战天下,这是朱标十分隐晦而又明白的给了朱棣两条路。
如果朱棣选择前者,相信大家都知道,就是圈禁到死,直到自己的子孙那一天良心发现,再把它们贬为庶民放至民间。
朱棣是一个聪明人,特别是在京师居住这么多年来的磨砺,一些事情都看的有些淡泊了,这么多年,看着似乎风平浪静,他不是没有想过在京师重新开始,他曾经在徐增寿等人出使外番回来之后,试图重新组建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是刚有这个念头,就发觉自己的身边好像已经被粘结了一般,只要他接触了谁,谁就倒霉,最后连曾经最崇拜自己的徐氏兄弟和魏国公都尉谢达等人,见了自己比见了瘟神还跑的快。
之前是出于他的能力,或者是出于对他拥有重兵的依赖,可是被雪藏了那么久的朱棣,还不如另一个时空中庞煌曾经崇拜的一个小明星保质期长,娱乐场所如此,政治上面更是如此。
他是一个已经失去人气的政治明星,失去了兵权那道光环,再也无法散发出光辉。尝尽了世态炎凉的朱棣,有了机会绝对不会选择错误。虽然也曾经陶醉于复仇快感思维之中,但仅仅只有一瞬般短暂。哥哥登基越久,他与那个位置之间的距离也越远,曾经抱怨过老天不公的朱棣,到了最后,只是期望能够实现驰骋草原的梦想,而这一刻,朱标给他了,那种感觉开始沉重地向朱棣袭击而来。
其实就是在最初的时候,朱棣并没有颠覆皇位的意思,一直到自己的兄长死去之后,那种不甘心才在道衍等人的怂恿下。展现出明确的意图,以及挥霍着来自皇室的支持,来满足自己或者是属下们那贪得无厌的思想。
说难听一点,当初在朱元璋分封的时候。就培养了许多朱棣这样的人,过大的权力造成日渐膨胀的野心,也许做藩王可以满足他一时兴趣,但时间久了,不免就想着更上一层楼了。一心一意只为追求毫无止境的领土扩张以及财富增加而欲罢不能。
说好听一点,朱棣是一个自信心超强的人,对于大明王朝的将来,除了自己管理之外,交给谁都不放心,他觉得只有自己有这个资格。当然,像他这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很多,那时,朱棣在与亲信构想出登基计划的同时,已经认为大明的命运也为之决定。朱棣的构想并非狂妄者的幻想。亦非纸上谈兵的空论。因为他的确拥有实现这番计划的政战攻略以及军事武力。
但是一切都随着这个历史的改变而改变了,一个本来应该实现的理想在命运中成功时,被拦腰斩断肢解,而他这个人则变成现在皇帝朱标手中的一个棋子,甚至在以后还会变成皇帝的一柄锐利长剑,但是他别无选择。
对于征战的渴望,与名垂千古的大业。朱棣受不了诱惑,他当然选择后者。朱标用了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蛊惑道:
“铁木真的一生征战,换来了家族几百年的荣耀,朕希望兄弟到时候能够顺着铁木真的马蹄踪迹,扬鞭驰马,纵横沙场。不管是蒙古人,还是突厥人,还是所谓的奥斯曼帝国、帖木儿汗国,一直到欧洲去,让法兰西、大不列颠都见鬼去吧。他们能臣服于铁木真的马鞭,同样也能臣服于大明的旗帜之下……。”
“名垂千古的永远是征战四方的成吉思汗,而朕虽然做了皇帝,却只能像忽必烈一样为了国事而庸老宫中,世人皆记得铁木真造就的成吉思汗家族,谁还记得忽必烈这个蒙元皇帝。天下人永远只崇拜铁蹄和刺刀下的威势,那样才能使人记得你……。”
“兄弟知道哪些西方人都说成吉思汗是什么吗?叫做上帝之鞭,何谓上帝之鞭,那就是上天惩罚他们而降下的天意,兄弟难道就不想让西方人称呼大明,称呼兄弟为上帝之剑吗?只有那样,世人才会永远的记得你……。”
朱棣心里知道这是哥哥的蛊惑,但是偏偏他受不了那样的话,一个名垂千古,而又不用负上任何骂名的机会,一个向世人展示自己实力的机会,甚至在心灵深处,认为这是一个向九泉之下的父皇问责的机会,他要让父皇后悔,为什么不将皇位传给自己。
血是热的,而脸上却是冷若冰霜。
锦衣卫理刑处,也就是原来的锦衣卫诏狱内,灯火如炽,外松内严的防备,使人们渐渐忘却了这个曾经最为可怖的地点。
朱标对于这个地方有些忌惮,曾经几次想要关闭它,都由于其用途被暂时搁置,心里想着自己反正还有时间,锦衣卫是没有权力抓人的,除了是奉皇帝之命,他真的害怕自己死后,被子孙们利用起来,又恢复其阴森可怕之气。
登基以来,朱标的确没有滥用过这些权力,里面现在关着的,无非还是朱棣原来的手下,这些人放是放不得,也不能杀,留着还有他的用途,而这些用途,在今天终于被派上用场了。
朱棣就在这里,走进关押囚犯的地点,用眼略微一扫,便知道皇帝让自己来到这里是为什么。
锦衣卫理刑处已经做好了准备,将囚犯早已经集中起来,可能由于有充足的时间关系,理刑处还为每人换了一身衣服,洗漱干净。
郑和、王景弘、纪纲、穆肃、观童……。
甚至还有杨国兴的在场,杨国兴本来是晋王府长史,不过那是他表面上的身份,其实杨国兴是朱元璋的检校之意,更是朱棣当初安插在晋王府的一个棋子,洪武三十年的晋王、燕王进京,晋王之所以产生戒心和改变走大路的习惯等等,都是杨国兴的引导,而表面上其与这件事情什么关系也没有,只是在京师负责编撰洪武大典之人。
看到了杨国兴,朱棣的心里一阵阵余悸,朱标可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的把人抓到这里关押起来。要知道,杨国兴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先皇的检校啊,就这样也没有瞒住吗?
不论男女老少。无论身份是谁,现在都整整齐齐的站在理刑处的大堂之内,竟然有近两百人之多,有很多面孔朱棣并不熟悉,但是丝毫不会怀疑皇帝会抓错人,当然,朱标给他并不是认清真伪的机会。
看见面若冰霜的朱棣,面对故主,面上不知道该表现喜怒哀乐之中那个表情,已经被打上燕王烙痕的众人。现在虽然也有些迟疑,也有些揣测不透今天会面的真正目的。但是在朱棣的沉默中,在往日威严的笼罩中,还是参差不齐的跪了下来,齐声道:
“参见王爷!!”
朱棣的心沉了下去。他最不想看到的,恰恰就是这个场景,虽然这种场景让他感受到昔日的风光,但是这一跪,就注定了这群人的结局。
“起来吧,我不再是你们的王爷了!”这句话能说吗?一向果断的朱棣用余光扫了一眼陪同而来的齐大人,而后者却在凝视着桌角上的一片灰尘。心里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着,难道我是真的老了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朱棣做事,什么时间要看别人的脸色了,何况还要看一个小辈的脸色。
但随即便释然起来。原来从洪武三十年以来,我就一直是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苦笑一下,不理在堂下跪着的诸人,转脸向齐大人问道:“叶大人。这是?”
“皇上说,勇王会明白怎么做的,属下只是奉旨请勇王过来而已!”
朱棣无语,也不再问些什么,脸色阴晴不定的望着在堂下跪着的人,这些人曾经是自己的心腹,自己可以信赖的人,而这些人也信赖着他。
皇帝是不会让这些人再追随自己的,朱棣这样想着,皇帝给本王说了那么多,准备托付给本王这么多,这次不过是想自己放心点而已,自己难道还做不到吗?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些人本来追随自己,不就是想辅佐自己成就千秋大业吗?不就是随时准备为本王牺牲吗?想到这里,朱棣的眼神慢慢的变的冷漠起来。
动了一下,开口说话,语气中竟然带有金戈之声:“都起来吧!”
几个熟知朱棣秉性之人,心里骤然升起了一种不祥之兆。王爷只有要杀人时,才会如此腔调。果其不然,只听朱棣继续说道:“本王听说你们可以为本王去死?”
二百余人都抬起头来看向朱棣,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们就可以死了!”
堂下的诸人都惊呆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故主会这么决定,其实在他们心目中,就算是为主子死了,那也没有什么,不过由主子这么说出来,他们一时间还是接受不了。
齐大人在一旁听到这些话,心里不由一阵恶寒,他不是没有想到朱棣会有这样的决定,但是没有想到朱棣会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但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挥挥手,从下面立即疾奔上来数十人,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有白绫、毒酒等物,静静的放在那里,然后退至两侧,持刀守护在那里。
朱棣半晌也没有话,并没有回避昔日下属那愤怒的眼神,冷静的对视着,理刑处大堂之上陷入了沉寂,又过了一会,看见没有人动,朱棣开口道:“纪纲、穆肃你们是学武之人,先帮帮别人吧。”
“你们可以恨本王,但是不要怪本王无情,当初的事情,总是要有人承担,本王不能死,你们为本王而死,本王会记得你们,今后,如果本王有一天能够挥师西征,所攻下的城池,一定用你们的名字命名,让后世都记得你们的名字!!!”
说完这些话,好像十分放心似得,朝齐大人示意了一下,道:“叶大人这里可有笔墨,本王就在此为皇上拟下诏书,召高炽回来!!”
齐大人不禁也有些佩服朱棣起来,别人做了这种事情,那个不是说两句漂亮话后仓皇而逃。但是朱棣像是准备在这里看着他的属下死一般,而且是自己下的命令让别人自尽。齐大人能说些什么呢?
只有笔墨奉上。心里暗暗为皇上放虎归山而担心,他此时看到朱棣的行事,皇上逼着他杀自己忠心的部属,到时候朱棣真的在辽东掌握了军权。会甘心受到如此屈辱吗?这一定要向皇上禀明。齐大人心里暗暗决定到。
等笔墨奉上时,堂下的杀戮已经开始,纪纲用白绫勒死了杨国兴,然后又去寻找新的目标,穆肃眼看着自己的燕山铁卫喝下毒酒,慢慢的萎顿到底抽搐着,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但是却不肯闭眼。
在这些人中,就属燕山铁卫最为忠心,坚决的执行着朱棣的命令。那边观童可是从蒙古投降过来的贵族,曾经受过朱元璋的钦封,不甘心的咆哮着,试图往朱棣坐的地方跑来,想要教训这个曾经给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之人。但没有等到锦衣卫宿卫动手拦截,早有纪纲和另外一个燕山铁卫拦住,将其用白绫绞杀……。
听着堂下沉重的呼吸声,不管是齐大人,还是锦衣卫宿卫,每个人脸色都显出一阵苍白来,似乎是受不了那种压抑的空气。要不是出于职责,他们好像就要夺门而出一般。
朱棣没有抬头,他知道自己的属下会怎么执行自己的命令,眼角似乎有一滴眼泪要滴下来,可是在他挥毫之间又不见了,笔没有停顿。甚至连字都写得圆润有序,丝毫没有被打乱心神的痕迹。
一炷香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当朱棣最后一个字完成。并按照所实行的标点符号之规定划上那一个代表句号的圆圈后,堂下已经显得寂静无比,纪纲和穆肃还有近十余人仍然在那里跪着,剩下的的人都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郑和和王璟弘是服毒自尽的,这两个在另一个时空中曾经被称为是伟大的航海家,现在也只剩下一副躯壳。
航海家是后人的称颂,两个太监所能完成的事情,皇帝无论赋予谁去做,都能完成,不过别人没有那个机会而已。现在也轮到他们没有这个机会了。
朱棣恍然大悟似得看着自己的燕山铁卫,他很了解纪纲他们再等什么,扭头说道:“叶大人,这几人是军人出身,不愿死在毒酒白绫之下,能帮助他们一下吗?”
说着,将自己书写的一份家书样式的奏折拿了起来,吹干上面的油墨,很谨慎的递给齐大人,继续说道:“请大人转呈皇上,本王在府中侯旨便是……。”
说罢,不管齐大人下令宿卫们将佩刀扔给纪纲他们,也不再看纪纲他们互相砍杀中死去,理刑处大堂之上的阵阵的血腥气,在景泰皇帝开始兴起的年代,弥漫四出,经久不绝……。
一个时辰后,身为太常寺卿的杨杰和锦衣卫指挥使齐泰还在御书房内被皇上召见,齐大人一脸不自然的觐见皇帝。呈上了朱棣的奏折,然后又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朱标听了之后,没有笑,但是庞煌在一边,特别是听到郑和自尽之后,心里反而抖了一下,这个所谓的航海家,虽然是后世中历史学家们的吹捧,但是如此憋屈的死在自己的设计之下,心里还是感到一阵的不自然。半晌,皇帝朱标才说道:“你们都说说看,叶爱卿所忧之事如何?”
齐泰同意大家的说法,对于朱棣的无情,本来就经历了儒家学说洗脑的他更是对这种无情感到可恨,对于自己属下就这么无情,那么对于皇上,更不要期望其能保持忠心了。
朱标不可置否,把目光转向杨杰,杨杰虽然是太常寺卿,但是这个身份平时无事,正好作为皇帝的参谋使用,杨杰沉思了一下,随即就解开了谜底:
“对于这样做,勇王并不是没有考虑到皇上的戒心问题,勇王也知道,这样的举止会让人反感,会让以前的部下寒心,更会让人联想到勇王的忠心,就如齐指挥使和叶大人所说的那样。”
“但是勇王更害怕皇上担心他的能力,之所以这样做,第一,是为了表现出他驾驭手下的手段,是足可担当起征战之责,第二,这表明了一种割舍,用一种自污的手段,间接向皇上表示忠心,如果此时传出,甚至皇上颁下旨意表彰勇王大义灭亲,或者是《大明周报》对其表彰,无论通过哪种途径传播出去,谁还敢跟着勇王和皇上作对……。”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这是勇王在孤立自己,向皇上表明自己没有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