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朱高煦领着弟、妹上一旁玩耍,而安庆公主似乎被心事困扰,无心参与宁国公主和燕王妃的谈话,道了个歉,自称要四处走走,林子雨害怕燕王妃内人事繁杂,冲撞了公主,紧随其后,安庆公主也未反对,任由林子雨跟着。
丈夫欧阳伦被赐死已经快半年了,安庆公主依然摆脱不了丧夫的痛楚,浑然记不得洪武十三年当初母后为自己指婚时,由于盲婚哑嫁而不满给了丈夫的那么多难堪,只记得与丈夫恩恩爱爱。丈夫的精明干练,善解人意,丈夫的多才多艺和待人谦和……。
本来想把那一腔怒火发泄在燕王身上,可不曾想到朱棣也变成了如此模样,想起了幼年时弟弟对自己的维护,想起了弟弟对自己的承诺,她又狠不下心来落井下石。
难道自己真的就那么的命苦,只能孤老终身吗?
安庆公主软绵绵的坐在假山旁,望着假山右侧那一潭静静的池水,在那里出神想着过去,林子雨也不敢打扰,远远的站在大约十余步的地方,常常的看上一眼,林子雨其实是受命而来,监视安庆公主的一举一动。
在他奉命杀周保灭口的那天晚上,被叶孝天以锦衣卫宿卫包围后,没有经过多么剧烈的思想斗争,便选择了投靠太子殿下,因为从叶孝天等人的从容上,林子雨看出了安庆公主府的大势已去,而新皇随时可以即位,谁不想博得一个头彩呢?
投靠了太子殿下的锦衣卫后,他的任务就是监测安庆公主和府中的一切动静,按时回报于锦衣卫参谋处,本来做的津津有味,可是随着安庆公主的失魂落魄,不知怎么的,心里也有些不忍来。不过这少许不忍。并不能妨碍一个男人的功名之心。
假山的右侧是水池,左侧则是竹林,初春时节,竹林零落散立着枯黄的毛竹。所以能看见转过竹林,是一排平房,林子雨猜测着,可能是为园丁、下人准备的住所吧。
安庆公主正在那里出神,突然身后的竹林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心里一惊,以为有什么动物,刚要起身,突然从假山后面传出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是朱高嫦这丫头。安庆公主顿时放下心来,刚想唤其出来,随后听到的一句话让她呆立在那里,朱高嫦显然是在对哥哥央求着什么,道:“……三哥。你就把这给我吧,等父王从北平来接咱们的时候,我再还给你不好吗……?”
犹如一盆冰水倾盆而下,倒在安庆公主的头上,父王从北平回来接他们?父王不是朱棣吗?燕王不是正在痴痴傻傻的偎在床榻上烤火吗?怎么从北平回来接他们,难道如今燕王府的不是燕王,剩下两个小孩说的是什么。安庆公主已经听不到了,满脑子轰轰响着全是刚才朱高嫦的声音。
父王从北平回来……父王从北平回来…….。
安庆公主恍然间站了起来,有些失神落魄的样子引起了林子雨的注意,警觉的朝安庆公主站立的方向走来,脚步声终于唤醒了已经乱了心智的她,看见自己的护卫队长走来。害怕被其听到两个小孩的说话,往前面走了几步,往姐姐宁国公主和燕王妃说话的地方行去。林子雨狐疑的看了看假山,无奈之下,也只好随之而去。
再见到燕王妃。和姐姐谈笑风生的燕王妃在安庆公主眼里也变的极为可疑,但是她虽然鲁莽,也知道兹事体大,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又说了一会话,婉拒了燕王妃留吃晚饭的邀请,匆匆又往朱棣的房间里转了一圈而去。
第二天几乎同一时间,难得提前回府的驸马都尉梅殷,刚吃罢晚饭,正准备与宁国公主去后园散步,宫内来人奉皇上圣谕,传谕梅殷立即去宫内议事。
本来想向妻子打听一下昨天的情况,看见如此,也只好暂时放下。匆匆地在星光下疾走,进洪武门,踏上御道街。穿过五龙桥,便是紫禁城的承天门了,梅殷目不斜视,步履匆匆,他在想皇上连夜召他必有要事,恐怕是燕王府内自己有什么没有注意到,让皇上发现了什么,想起了妻子昨日和安庆公主一行,心里隐隐感到肯定有所关联,……不知不觉间过了端门、午门、内五龙桥,直入奉天殿的偏殿之中。
梅殷一跨进门槛,身着便装金簪秀发的朱标立即放下了手中的事务,直起身来。
“据锦衣卫情报……。”朱标见两名宫女垂首侍立,一名小太监正捧着茶进来,便截住话头,待太监将茶碗放到茶几上面,朱标将手一挥,大声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女和太监都退了出去。
朱标坐下以后,探身说道:
“据密奏,听见燕王诸子在玩耍时透露,父王要从北平过来接他们,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言语扑朔迷离,难道说燕王……?”
梅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即说话,捻着下巴上黑亮的美髯,转动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稍顷,问道:
“皇上以为……?”
朱标点了点头,梅殷立即想到如果皇上说的情况是真的存在,那么昨天安庆公主的突然造访,是不是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呢?
有点乱,待到梅殷告辞而出后,朱标背靠在御座上,闭着眼睛,思想急速转动着,惯性思维,自己陷入惯性思维的漩涡中了。
就比如在去年让钦天监按照七曜日重算历法一样,当时遭到了钦天监上下的一致反对,因为当时一同列举了汉时的“沐休”,唐时的“十日一休”以及宋时的“旬休”供皇上选择。
当时朱标并没有想的那么复杂,只是想改善一下百官的福利,让其也有个空闲时间消遣,因为就算是老朱在位时的每年三天休息那么严苛,也阻止不了部分官员在秦淮河畔的寻花问柳。还不如明着公开休息日,那么自己也相应的有个时间处理其他事情,但是没有想到钦天监会给他出这么一个难题。
说一句实话,在后世从懂事就开始知道的星期制度。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而回到大明不过才六年余,用天干、地支组合来记日,天干有十个。就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有十二个,依次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把它们按照一定的顺序而不重复地搭配起来,从甲子到癸亥共六十对,叫做六十甲子。用这六十对干支来表示年、月、日、时的序号,周而复始,不断循环。他一直不太适应,想要高清楚一件事情,说不定要掰着手指头,查着黄历看上半天。就这点他始终没有融合到大明之中,潜意识中的惯性思维,使他十分固执的选择了“七曜日”。
对于中华独有的天干、地支来记日的方法,朱标并不排斥,但是实在是过于繁琐。不易于推广,也只能在小范围内,也就是士子文人中间使用,为了以后的普及教育大计,肯定要算出一个简单易懂的纪年方法。
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只有稳定了自己的江山,才能顺风顺水的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所以他固执的选择了“七曜日”,来作为打开这个常规的缺口。
对于七天一周的惯性思维,朱标有很好的借口,《易经?复卦》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牵强附会加上他皇帝的身份。怎么说都能过得去。
但是对于朱棣的惯性思维,可能就有些不适用了,在朱标的记忆中,朱棣是有过装疯的经历。所以朱标从潜意识中就认为自己早已经料到,就没有去往深处去想。
朱棣在朱标经历的历史中为什么装疯呢?仔细想了想。可能当初燕王三子都在京城,参与老朱的丧事。托词因思念所致,上书景泰帝,要求朝廷让朱高炽他们回北平,以慰藉有病之躯,好便于他们造反。
但是这次,朱棣人在京师,诸子除了朱高炽之外,都在身边,燕王妃却又托词,曰燕王至孝,为高皇帝驾崩而哀伤过度所致。
无论什么借口,那都是借口,朱标是这样认为的,自己以不变应万变,看看燕王到底玩什么花样,他也曾经偷着乐过,为雄才大略的朱棣在那里卖傻感到有趣,为自己能够把玩可能已经不存在的永乐大帝而兴奋,可是随着锦衣卫探子的密报,一切都陷入了谜团。
首先,朱标就要考虑小孩子说话的可信性,难道燕王妃不知道兹事体大?会把这事说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知晓,虽然朱高煦、朱高燧以后都不是善类,但此时不过才十三四岁,徐氏非但不是傻子,而且出于将门,在朱标印象中,曾经和朱高炽一起固守北平,是让李景隆也无可奈何的女中豪杰之一,按照道理,不应该犯如此常识性的错误吧。
从正常情况来看,大人的事情,尤其是绝密的事情,是绝对不会和小孩子说的,所以很有可能是燕王妃哄自己的几个小孩,或者是朱高煦和朱高燧等过于顽劣,不服管教,徐氏以朱棣之名镇压时小孩信以为真了。
如此这般,那么就是锦衣卫探子的大惊小怪,只是出于自己的严令负责而神经紧张,这个可能性是很大的,朱棣是老朱旨意招他进京的,从未请求过要回北平,又自作聪明的装疯,然后朱标就势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好意留其在京城养病的,这一点通过《大明周报》的渲染,天下人都知道了。
除非有朱标的圣旨诏告天下,他才能名正言顺的离开京城,如果现在真的是用“金蝉脱壳”。私下偷偷摸摸逃走。那么“不忠、不孝、不悌”的帽子想摘都摘不了,名声是彻底坏了。自己失去了大义所在,成为公开的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别说实现什么雄心壮志,就是想在外招募几个人手帮忙,也是极为困难。
而燕王若是疯了,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朱棣是装疯的情况下,偷着离开京师,就显得不太明智了吧。
更何况,朱棣之所以靖难。是把自己摆在一个受害人的身份上含恨出兵,趁机夺取天下。要是自己先跑了,还用什么做借口?自己只要优待其他藩王,诸如辽王、宁王和代王等等。一道谕旨。让他们讨伐后代之,恐怕北平那蒙元时留下的皇宫大院,几个藩王早就垂涎欲滴了,到时恐怕不用朝廷出兵,就可以将其压制在最小范围之内,慢慢的困死。
朱棣应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除非自己的穿越时随身带着“弱智光环”。对手都要退避三舍,但是那样可能吗?老朱照样不是猴精。
朱标想了很久,始终帮朱棣找不到如此做的理由,也慢慢的失去了再想下去的耐心。当晚就在御书房安歇了。
之后几天,皇帝又陷入了繁忙的争议,在削藩日渐高涨的呼声中,睦藩的力量也逐渐浮出水面。朱标开始有些疑惑了,他想解决藩王问题。但又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在极小范围内秘密地进行削藩问题的讨论,甚至还将黄子澄和分开,压制了黄子澄不让其署理太多的事情,就连卓敬、高巍等人的曲线削藩等奏疏,也是非公开的方式。但是没想到还是引出朝中政治嗅觉灵敏大臣的浓厚兴趣和极度关注,事情有慢慢趋向公开的意思。
到底是谁泄露了?这个问题虽然随着事情的明朗显得不太紧要。但是起到的作用也不可忽视,因为他逼着朱标不得不准备迅速采取措施,控制事态的恶化,打击嚣张的异己,和加速拉拢藩王们,朱标别无选择。
在龙潭附近布控的叶孝天。向皇上禀报,偶遇北平参议景清举荐至京师的刘固父子,证实了一直穿梭于安庆公主农庄和龙潭、京师之间的神秘人物是由两人负责,分别叫纪纲和穆肃。
穆肃这个人,不是太了解。但是纪纲。朱标可是如雷贯耳了。
看这封密折的时候,解缙正好正在汇报和高丽使节交涉的情况,朱标满怀恶意的看了看正吐沫满天飞的解缙,后者顿时觉得脊背发凉,似乎置身于冰雪之中一般。
李芳果随着郭英前往高丽继承父业,而为了剪除李芳远的左膀右臂,朱标让礼部暂时把李舒、成石璘、南在、李居易、姚仲和等人留在京师,这几天来,几乎天天上书,要求回国,礼部尚书陈迪不胜其烦,奏报皇上,朱标则命一向善辩的解缙前去处理,结局十分完美,高丽所谓使节继续留在礼部学习礼仪,等待李芳远赶至京师。
看到皇帝在自己奏报的时候一个劲的看自己,解缙有些疑惑,他如果能看透皇帝此时的想法,得知自己曾经死在那个名叫纪纲的人手里,而且是被灌醉后封在雪里被活活压死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
景泰这段时间的心情是每况愈下。锦衣卫报燕王府中的燕王可能非朱棣本人已经有数日。本来按照事先设想,监控住朱棣,和龙潭那一帮人,给他们造成一定的机会,自己再通过各方面施加压力,逼燕王犯错误,只要稍微作出一点出格的事情,自己则就可以无限放大后果,到时候师出有名。把朱棣怎么着都可以。
哪知这燕王自稍微有些不注意,把自己召见李芳果的事情公开化,本来敲山震虎呢,却不料把老虎震傻了,朱棣还是比较聪明,一旦悲伤先皇的驾崩陷入疯癫,再加上皇帝的咄咄逼人,倒是博得了许多原先两面观望官员的同情,
从安王朱楹、韩王朱松、沈王朱模等年纪较小尚未就藩的弟弟,到临安公主、怀庆公主等姐妹,以至于些许功勋大臣,竟被其蒙骗。再加上燕王妃的处理得当,一团和气的模样。经过朱棣不作为的表现,朝廷舆论风向顿生变化,针对削藩的微词一下子多了起来。
“陛下,三位大人已经到了!”随着太监一声轻唤,将朱标从沉思中唤醒。
“让他们进来吧!”收拾心绪,下达了旨意。他传召了、庞煌和卓敬三人,分别代表着三方的意见,加上解缙这个不表态的人,正好构成各方人员,想做一个综合的评估。
而且,自己虽然扶植了解缙,但是其在藩属的问题上一直不表态,也是时候让他表明立场了。之所以没有传召方孝孺,那是因为方孝孺太正,听不得非王者之道,之所以不传召黄子澄,那是因为其功利之心太重,若是让其抓住机会,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止朱标不知道,但是也不想也不想为了个人的功利之心坏了整个局势。
不管怎么说、庞煌和卓敬三人,属于可以变通类型的人,可以针对事态的变化而做出事宜的事情,且有分寸,是朱标所欣赏的。
“遵旨!”太监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庞煌和卓敬三人进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