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巍的推恩削藩,其实朱标最为赞同,但是觉得好是好,又几乎没什么缺点,但不适合现在大明的局势,真正实施起来要有较长一段时间,朱标自己是当时皇家年龄最长的孙子之一,才二十一岁,其他藩王的儿子都在十几岁的年纪,有很多还是蒙童,一旦“推恩令”下达,藩王们完全可以以儿子年龄小作为借口进行拖延。
而朱标已经有些不敢等下去了,因为他以为满朝上下应该都是一片削藩的呼声,但是却以礼部侍郎兼翰林学士董伦、行人司右司副杨砥和御史韩郁等人为主,面对着朝堂之上愈演愈烈的削藩之议,开始不忌讳犯众怒的后果,开始了坚决的反对。
董伦是朱标的侍读。性格直率,所论世事切诊时弊,朱元璋在世时多次赞扬他,后来将他晋升为东宫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
已经七十五岁的董伦,从经历来看,他与大明开国文臣宋濂同列,又是东宫老人,按照道理,应该维护新皇的利益为主,而且朱标也能看出其个性敦厚率直的人,资历老,威望高,但应该不会受到蛊惑,是不是其中看出什么玄机才这样说呢?他不敢保证。
而另外行人司右司副杨砥也奏之曰:“帝尧之德始于亲九族。今宜惇睦诸藩,无字剪枝叶。”御史韩郁更是弹劾主张削藩之人,说是离间皇室至亲骨肉之举,其用心就有些可疑了。
不过,透过这个现象朱标可以看到,削藩之议不解决,恐怕自己的朝臣们很难把精力投往自己的职司,甚至削藩之议会逐渐的演变成党争,那时,就算是朱棣真的幡然醒悟,或者是天下太平。所留下的隐患也不会小了。
回顾自己后世中明朝的动荡时局。不是在文人和武臣、宦官之间的相互内讧中逐渐衰落的吗?
难道那个杯具的景泰帝走的也是这样一个不归路。就算是逃得过朱棣的篡位,能逃得过朝堂之上的内斗吗?朱标现在最急需的不是削藩,而是想办法稳定朝堂之上愈演愈烈的争执。如果不那样,所将要进行的削藩不仅面临着巨大的外界威胁。也就是是藩王有可能的军事武力反叛,而且深受朝廷上下对削藩问题不同态度的巨大压力,外患与内忧,交相袭来,使得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也会使刚刚接受的天下,面临着前所未知的政治风浪与政治考验,这才是朱标所担心的,为何就那么轻易就放过庞煌的原因之一。
也算是想扶植一只力量吧,朱标这样想着,在那里静静等待着庞煌对于荆州知府举奏湘王的事情做出回答。
庞煌略一思考。边奏道:“恕微臣斗胆直言,我朝自高祖皇帝开国以来,严惩贪佞不法之徒,法纪严明,为甚贪佞不法之徒。杀不尽,惩不惧?”
“盖因天下虽千万人有千万种想法,但唯一相同的一条,就是众人皆有贪欲,一曰贪财、二曰贪名,世间万象,莫不涵盖其中。而微臣也不例外。”
“所以,臣以为,无论湘王之事孰真孰假,此时也不急于追究,急切之事,就是禁绝相互攀诬之风。微臣担心,湘王之事陛下若要追究,恐怕地方官员举奏藩王之弊的愈多,反而使皇上陷入两难,到时更难抉择。所以荆州知府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朱标正是这般想法,此刻庞煌再说出来,正合自己的心意,当即点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那就按照如此作罢!!”
庞煌听到皇上说的如此轻巧,胸口不由一窒,心道,恐怕这本来就是你自己的想法,不过是借我之口说出来而已,从此,对皇帝的认识又增加了一分。但是话已经说道尽头,再往燕王身上绕,显然是不可能了,也不禁佩服这个年轻皇帝的说话风格,好像记得是从初见时,自己说话从来都没有占据过主动,仿佛永远要围绕着其而谈论。
这次显然也是如此,庞煌迷茫中,还是没有能揣测出皇上对于燕王的态度,倒是把自己的老底也揭开了,心里暗叹一声,刚要告退。就听见朱标说道:
“回去后,拟个名单,将那些永嘉、永康之地的士子报将上来,朕想选择其中同侍经筵,也好让朕领略杨爱卿推崇之学说。”
庞煌心里一震,知道皇帝已经默许自己的行为,就要看今后永嘉、永康之地士子的表现了,心里喜忧参半,叩拜而出,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景泰元年的二月,迷茫沉寂了很久的高丽,终于像睡醒了一般回过神来,去年岁末辗转回国的李居易、姚仲二人,拿着由权知高丽国事李旦亲手拟写的奏疏,赶回大明京师,说是奉权知高丽国事之命,贺景泰年号初立,并接世子李芳果会高丽继承大统。
曰:“小邦僻居海外,声音言语,不类中华,必凭通译。仅习文意,所学粗浅,措辞鄙陋,且不能尽悉天朝体制,以致言辞轻薄。何敢故为,以生衅端!今按天朝制,请嫡子芳果归藩。伏取圣裁。”将去年李芳远请封一说,牵强至表达问题上,至于是不是李成桂的意思,那就只有李芳远知道了。
庚申,帝遣礼部官员谕李芳果,曰:“非不惜汝,此次归藩。汝其善以对,毋敢有失。”李芳果闻命曰:“敢不尽心!”
同时,诏命郭英以右军都督佥事之职出任海运总兵,率京卫将士运粮往辽东,兼送权知高丽国事李芳果回藩,以右副都御史茅大芳和洪武末年进士曾凤韶为宣谕使,前往高丽颁布册封,并命原权知高丽国事李旦将五子李芳远送至京师,习天朝礼仪,受大明国恩,补偿去年之过。
这一道诏书下的极为严苛,但是目前来说,高丽只有捏着鼻子听话的份,因为郭英复出,虽然只是以佥事之职出任海运总兵,但这次从表面上看是运粮前往辽东给吴高、杨文。但实际起着一个监视的作用。
说不定郭英身上就有一道密旨,高丽若是不听话,郭英马上就可以联合辽东吴高、杨文之兵,水陆并进威胁高丽。
郭英率领着本部禁军护卫着李芳果直奔宁波。前去接收那里的水军并组织粮草,准备往辽东一行。当天黄昏,燕王府外慢慢的行来一顶暖轿。
随轿的一个侍从武官打扮的人,飞快的跑上台阶,朝守护的兵卒道:“末将乃安庆公主府护卫长林子雨,请通传驸马梅都尉,安庆公主前来看望燕王殿下。”
守门的兵卒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传,在此期间,又过来一定暖轿。却是宁国公主一行,原来姐妹二人约好了一起前来探望朱棣,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庆公主害怕梅殷拒绝其进入燕王府,而找姐姐前来做的挡箭牌。
宁国公主和妹妹一样想探望燕王。驸马伏诛之后,她一直为妹妹的情绪深深忧虑。她们是同胞姐妹。母后对于她姐妹俩从小就十分疼爱,姐妹们待字闺中时又无比亲密,只是她的性格正好与妹妹相反,温柔娴静,为人宽厚,不多言不多语。嫁给梅殷之后,从没有摆出皇家金枝玉叶公主千岁的威仪。像一般臣民人家出阁女子一样,恪守妇道。
所以对梅殷作为朝臣的一切军政大事不闻不问。但是这一次,当她听妹妹说起丈夫如何不顾私情而阻拦妹妹前去探望燕王时,有些恼怒,责怪梅殷太冷酷,六亲不认。虽然不能为欧阳伦开脱。最起码不能阻挡他们姐妹探望骨肉至亲吧,因此,她决计在陪伴妹妹一起前来,倒是看丈夫怎么阻拦。
不一会,梅殷亲自迎出。将姐妹二人接了进去,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并未陪同,只是令兵卒护卫了,往里面走去。
当看到朱棣萎缩的躺在墙角,初春的南京已经算是暖和了,却还是几重棉被下烤着炭火,不顾额头的汗滚滚而下,仍旧是发抖无声。
宁国公主和安庆公主两姐妹不由同时眼角一红,安庆公主更是掉下眼泪,说是来看望病重的弟弟,其实她一直记恨着当初朱棣前往公主府传旨赐死驸马,与其说来看望,还不如说是想看看朱棣的狼狈样,以解心头之气。
如今看到了,却怎么也恨不起来,脑海中虽然还盘旋着那日的情景,但看见此时的燕王……。
那日辰时以后,虽然很多传言对于驸马欧阳伦都不利,但是安庆公主决定再次进宫求见太子殿下,而且她与姐姐宁国公主约好,要向太子殿下展开一场骨肉亲情的大围攻,欧阳伦的精神也渐渐振作起来。因为在他们的眼里,太子殿下要比父皇好说话些,再则从其他渠道得知,傅友德和冯胜等人,不都是太子殿下间接救下的吗?
当安庆公主离开花厅准备出发去皇宫时,林子雨神色慌张地闯来喊道:“启禀公主,情况不妙。燕王殿下率领禁军将公主府团团包围了!”
“真的?!”
当时安庆公主真的不敢相信,也不再和林子雨说话,匆忙往前院走去与朱棣和丁志方打了个照面。
“下官丁志方给拜见公主。”
“弟弟,你这是什么意思?”安庆公主理也不理会丁志方,直接问朱棣道。
朱棣紧紧闭着厚厚的嘴唇,脸色一团死灰,而丁志方则谦恭地说:“公主……。”
突然,朱棣却变了脸色,接过丁志方的话茬,很不客气地说:“姐姐,这还用多问么,快叫欧阳伦出来吧!”
看着骤然板起脸的朱棣,安庆公主感到不妙,不由自主地回顾前厅。朱棣、丁志方撇开他,在禁军的簇拥下疾步顺回廊绕行。略一迟疑,提脚跟上去。
而当时的欧阳伦呆若木鸡地站在花厅前,见朱棣、丁志方正朝他走来,特别是看到平日对自己很好,而此时却充满杀气的燕王。欧阳伦的头脑轰的一炸,顿时感到大劫难逃、末日来临了。两眼发直,浑身冰凉,险些倒了下去。
“欧阳伦听旨。”丁志方朗声说道。
“臣欧阳伦……。”
而安庆公主到现在还似乎能看到自己丈夫发软的双膝跪下时的绝望。她什么也没听清,只有一句话听得明白,“论罪当诛,敕令自尽。”而且这句话不断地重复,声音愈来愈尖愈响。分不清是丁志方的声音还是朱棣的声音。
丈夫摇晃着、瘫软地倒在门槛旁,安庆公主和儿子欧阳强一左一右将他搀起,儿子愤怒地吼道:“这不是真的!是假的!”
而那时的朱棣,铁着脸喝道:“圣旨昭昭。谁敢抗逆!欧阳伦快快接旨!”
欧阳伦跪伏泣道:“臣领旨谢恩!”
于是走上两名小太监将黄龙镀金盘装着的一只金壶金杯递给丁志方,一步一步向欧阳伦靠近,说:“驸马爷,皇上亲赐御酒,驸马爷领赏吧。”
看着丈夫欧阳伦步步后退,懦怯着颤栗着就往自己的身后躲去,似乎依着这道最后的屏障或许能苟免劫难。
当时安庆公主求弟弟宽限一些时辰,自己好去宫中求饶,但话未落音,就被弟弟断然拒绝:“不行。圣旨如山,违者同罪!”
她就那样的看着丈夫满怀绝望的喝下那杯毒酒,然后又抱着抽搐的丈夫,直到平日温暖的躯体变得冰冷,他怎么也不能忘记丈夫临时前说的那句话:“公主。我对不起你,不能陪你白头偕老了,多多珍重吧!”
见丈夫倒地气绝,而朱棣又无情的转身欲走,当时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取下墙上悬挂的宝剑,失去理智地疯狂地向朱棣和丁志方扑过去。却被被禁军挡住。
丁志方惊惶地后退道:“你……你想造反!”
没有答话,也没有了思想,又纵身向朱棣刺去。就那样一剑又一剑的刺着、砍着,直到筋疲力尽,直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棣在禁军的护卫下逐渐远去。
……。
本来充满着恨意的前来。安庆公主看见朱棣那副惨状,没来由的又是心里一软,想,也许这就是他害死自己丈夫的报应吧,尽管他知道朱棣不过是传父皇的旨意。尽管知道可能朱棣也不想驸马死去,毕竟,丈夫活着,在京师中,就是燕王的一个臂助。
安庆公主也知道弟弟的心思,无论是当时的悲伤,还是现在的同情,都没有揭破那一层纸,为什么呢?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
在卧室内待了很短的时间,里面的热气和朱棣的呕吐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是在让人难以忍受,宁国公主的眼神和妹妹不一样,一直在留意着朱棣的眼睛,看到的是呆滞而毫无生气,心里也是暗自叹息。
燕王妃徐氏本来和子女们在后院花园中,听说两位公主前来探望,忙从后院过来接待,一行人说这话,往花园而去,一路上,宁国公主安慰着燕王妃,而安庆公主在后面慢慢的想着心事。
走进花园中,忽然听到一阵嬉笑声,循声望去,偌大的方砖地面上,穿着各色衣衫,朱棣的两个儿子朱高煦、朱高燧。和燕王的小女儿在那里嬉闹着,朱高煦、朱高燧不过分别是十四、十三岁的光景,和他们一起玩耍的小女儿朱高嫦才十二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丝毫没有被父亲的疯病影响到自己的心情。
一身殷红便装的朱高嫦正骑在一个宦官的背上,宦官嘴里咬着一根绳,朱高嫦左手牵绳,右手挥鞭,双脚悬磕。
“驾!”
两个哥哥笑的前合后仰,旁边的侍女、太监却是不敢表示什么,在那里木然站着,看着自己的同僚当牛做马。
“嫦儿!!!”
燕王妃驻足敛笑叫道。丈夫病重,而子女在这里嬉戏,让两位姐姐看见了,岂不说自己管教无方吗?
“娘亲!姑姑也来了!”朱高嫦欢叫一声,猛的跳了下来,把那个宦官闪了一个骨碌,爬在地上,也差点没有扳倒朱高嫦,朱高煦看见了,破口大骂:
“狗杀才!为什么不小心点!!!”跟着左右开弓两个耳光。
宦官一动不动,扯着母鸡打鸣般的尖嗓子笑道:“奴婢该打,该打!”
“高煦!太过分了……。”燕王妃喝道,左右扫了一眼两位姐姐,安庆公主并未在意,但是宁国公主却是皱起了眉头。发现这点之后,继续说道:“高煦,现在你已经十四岁了,怎么能如此不懂礼貌,没有看见姑姑来了吗?还不过来行礼!!”
“什么规矩不规矩……。”安庆公主从后面走了过来,摸着朱高嫦稚嫩的小脸蛋,在阳光下如出水芙蓉,长长的眼睫毛下闪动着一双娇滴滴的大眼睛,心疼道:“这些贱人差点没有摔着我的小侄女,本来就该打,要是在我公主府上,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太监肉敦敦白皙哲的脸上堆满媚笑,不知怎么安庆公主就想起了周保,心里一阵嫌恶,忙扭过脸去。道:“别说给我侄女当马骑,就是作狗使唤,也得心甘情愿的卧着!”
得到姑姑的溺爱和维护,朱高煦朝燕王妃看了一下,连忙走到近前,和弟弟妹妹在一起,恭恭敬敬的给两位姑姑请了安,然后在那里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