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奴的一时冲动,何妙顺怎么也不会让他随意而行,因为在何妙顺的心里还有另一套的计划。
但是他们刚才说的计划是什么呢?为什么金刚奴那么的冲动,这一切还要从去年开始说起,去年何妙顺就开始频繁的来往于西安城和沔县之间,担任着白莲教与秦王府之间的联络主要人员之一。
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中的,因为太子朱标来西北代天巡狩,而秦王朱樉却被意外的调回京师,使何妙顺的任务突然被迫停顿起来,再加上陕西都司的指挥使王顺态度暧昧,竟然对他们开始不理不睬,让何妙顺感到有了一种十分浓重的危机感。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们本来就是在道衍的计划下,由秦王朱樉养的一支暗藏的武装力量,光是靠白莲教的敛财,养不住这么多人,秦王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回到西安城了,陕西都司如果在这个时候将他们出卖掉,估计他们的白莲教大业,很快的就会胎死腹中。
正在这时,有人找上门要求资助,虽然那个人没有透露什么具体的信息,但是何妙顺从两人的谈话中,判断出来,来人可能是那个藩王派遣过来的,北方的藩王现在成气候的,不过是晋王朱棡和燕王朱棣两人而已。
肯定是两人其中的一个,虽然判断不出来到底是哪一个,但是肯定是其中的一个。
他们提了一个要求,要求他们在太子殿下在陕西的时候,趁机起事。拖延太子朱标返回京师的行程,这个要求比较过分,没有任何准备的起事,恐怕会让白莲教从大明这片土地上消失掉。
于是何妙顺有了新的想法,他想找太子朱标谈谈,可是他太高看了自己,又太低估了太子朱标的防卫力量,两个方面。根本不是在一个层次上的人物,想要找太子待价而沽,估计那时痴心妄想的事情。
何妙顺一时间不知所措了,才有了昨日晚上,想要夜闯太子行辕的事情,但就像开始所想一样,不可避免的失败了。
怎么办?那人要挟过自己。要是不按照他们说的办,就会有大军围剿,让彭普贵与何妙顺他们一起努力多年的基业从此结束。
虽然何妙顺知道是危言耸听,但是他依然相信,虽然不会让他们的基业消失,他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多年的努力白费。那是肯定的事情。
何妙顺与彭普贵的年纪都不小了,已经失去了从头再来的决心。所以他们没有再轻举妄动。一眨眼,十多天过去了。
“金刚奴,”何妙顺从房间内出来,看见院中站着的金刚奴在哪里发呆,不由说道:“你准备一下,今日天气晴和,陪我到后山走走吧。”
“好的,师叔!”金刚奴已经被憋了好几天,听见这话兴奋地说:“我有十多天没遛马了。走,咱一阵遛遛去。”
“那好!”
金刚奴和何妙顺离开庭院,牵上两匹马。
他们缓辔来到骊山西麓的丛林边。山林叠翠,溪水欢腾,春阳下显示出一片旺盛的生机。路边山石的夹缝中那一棵老榆树,前年遭炸雷轰击,着了火,烧尽枝叶。现在。当金刚奴走近这棵老榆树时,他不竟吃惊地喊叫起来。
“师叔,你瞧,这棵老榆树。又长出绿叶来了!”
何妙顺不由得翻身下马,仰望着这棵粗壮畸形的老榆树,树皮几乎脱尽,树干半边空心,另半边卷铜似的生满了绿苔。
何妙顺简直不能相信,这棵遭雷火轰炸后几乎成了枯木的老树,那几根挺拔盘曲的虬枝,竟然那么顽强有力地伸出了如同力搏干斤的铁臂,滋生出一片蓬蓬勃勃的新绿,沐着灿烂的春光,饱览着骊山下一片景色,那自尊自信的雄姿昭示着它历尽沧桑历尽风雨经受雷击之后,依然百折不挠,极目苍穹,迎击着未来的新的风云变幻……让人不由肃然起敬,抚摸着老榆树的躯干,似乎听到它博大的胸襟中正激荡着滚滚风雷。
“这棵老榆树,的确了不起!”何妙顺望着那榆冠撑开一树翠绿的华盖,由衷地赞道:“风狂枝似铁,雨猛干如铜。”
金刚奴接道:“雷火烧不死,春来校更荣。”他们一起又开心地笑了起来,各自跃上马背。
金刚奴挥鞭纵辔,白龙马昂首长嘶,撒开四蹄,枣红马昂首扬尾,紧傍着欢腾驰骋。前面是丛林密布的陡坡,他们控辔减速,折向右边的山溪。
“何大爷!”斜刺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拦住了马头。金刚奴警惕地勒马问道:“你是谁?”
“何大爷连在下也不认识了么?”那人摘下斗笠,扬起脸来。“啊呀,原来是王管事!”俩人几乎同时惊叫起来,“王管事找我?”
“正是。何大爷,刚才到府上,他们说你们在此遛马,老爷便带着在下找来了。”
“啊?指挥使大人也来了?”
“是的,请何大爷随在下会见老爷。”
“什么事这么急?”
“这……马上见到老爷就知道了。”
金刚奴与何妙顺交换了一瞥疑虑的目光,便牵着马跟随汤家德沿着山溪,来到一处浓荫遮掩的山坡,顺着一条弯曲的山径,走上一个破旧的凉亭,陕西都司指挥使王顺反剪双手,背对着他们,正仰望着骊山顶。
“草民叩见指挥使大人。”金刚奴见王顺依然背手眺望,轻咳一声说道。王顺轻抬右手,算是回答,转过身来。
“山野闲人何妙顺拜见指挥使大人!”说着就要跪下。王顺挥挥手,说:“罢了,罢了!旷野之外。不必拘礼。”
他打量着金刚奴与何妙顺二人,王顺突然问道:“前些天闯太子行辕的,是你们中间哪一个?”
“回禀大人,草民们不太明白,什么闯太子行辕呢。”
“那就好。”王顺沉着脸说,“其实无论是不是你们中间的人,你们都必须立即离开西安城。”
“大人,这……这是为什么?”
“这还不明白。有人擅自闯太子行辕,杀死官兵,你们白莲教能逃脱干系么?”
“大人,又不是我们做的,何来心虚之语,我们……”
“好了,好了!”王顺打断他的话。“这些不用你们再说了,本官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老大人,草民们为何要逃走呢?何况太子无恙,我们乃大明守法之良民,太子仁德,必不会构陷我们……。”
王顺冷笑。说:“说得轻巧。你知道么,陕西布政司,按察司,陕西都司各衙门已有谕示,张布榜文,捕杀妄图行刺太子殿下的白莲教逆贼,难道你们不是白莲教的人吗。”
“大人,我们并没有做,何罪之有?”
“哼!且不说是不是你们做的,下一步就要拿你们白莲教是问了。”
“大人。草民们奉公守法,却为何反而要拿我们是问?这王法何在,公理何在?”
“本官今日微服见你,不是跟你研论什么王法公理,长话短说,而今三十六计只有一计,本官亲自找你,就是要你赶快逃走!”
“不。大人,这太不公平。这明明是衙门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拿我们白莲教来做替罪羔羊,大人明鉴。肯定也不相信是我们做的,否则,就不会有今天的微服相见了,我说的对吗?”
王顺见金刚奴忘形地挥动双臂,真的好像是一身充满正气,那双眼燃烧怒火,不觉感到一丝愧疚掠过心头。
说一句实话,他根本也不能肯定上次闯太子行辕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事情既然出来了,而且太子殿下不知道在谁的怂恿之下,明明优柔寡断的朱标,硬是将这个屎盆子扣在了白莲教的头上。
而且对于陕西都司施加了相当大的压力,就等于说是逼着王顺表明态度,从太子殿下坚持的目光中,王顺感觉到,自己原来受秦王殿下所托,暗中支持白莲教的事情,太子殿下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为了自保,他不得已的才这么做,但是他又不愿意出头做这个坏人,因为太子殿下始终是要走的,而秦王殿下没有意外的话,始终还是要回来的,像是秦王朱樉这种皇亲权贵炙手可热、覆雨翻云、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凶狠。秋后算账的忧虑,一直徘徊在王顺的心头,所以他在表面上风风火火的追拿白莲教逆贼,但是私下找个机会,还是决定亲自来找何妙顺一趟,通知他们逃走。
要是在以前,只用王顺随便找一个人传个信就行了,但是非常时期,由于心虚太子殿下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罪行,所以王顺现在谁也不相信,宁愿自己冒险走这一趟了。
近些天来,王顺思之再三,决定还是要设法保护一下白莲教,不惟因为他狡兔三窟的个性,也考虑到秦王朱樉执法犯法,恃宠仗势。万一有天秦王朱樉回来了,看见自己的私军突然全部消失,真相大白追论起来,那么自己就糟糕了,怎么样都逃不了秦王朱樉的严惩。因此决意暗里通知何妙顺等人远走高飞,而上宪追究便推说白莲教匪徒畏罪潜逃,再随便抓几个人了事……听了金刚奴的慷慨陈词,王顺长长地叹了口气,说:
“不错,你说的全都在理。但是虽然没有你们私闯太子殿下行辕,刺杀太子的铁证,但是有一班达官显贵为虎作伥,你纵有千种义理也决不会有人相信。况且,你们白莲教还真的敢上公堂为自己辩护不成,恐怕如果那样想,早已被官兵将你们杀了,除非——。”
“大人身为陕西都司指挥使,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金刚奴失态地喊叫起来,“秦王殿下让我们一切听从大人的吩咐!若是我们完了,秦王殿下回来,大人你该如何交代呢——?”
“金刚奴冷静点,”何妙顺截住这个莽汉的话头。转而朝王顺行礼说道:“恭听大人教诲。”
“对,秦王殿下曾经暗示过本官,”王顺顿了顿,有些怜悯地看着金刚奴与何妙顺二人说:“所以本官才来私下见你们一面,你们以为非常时期,本官就一点点危险都没有吗!”
“真的要走?”金刚奴与何妙顺同时惊诧地问道。王顺默默地点点头。
金刚奴和何妙顺对望了一眼,斩钉截铁地说:“那好,我们为了亲王殿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大人既然说非走不可,那么我们今晚就出发离开西安城!”
王顺激动地拍拍金刚奴的肩膀,说:“说得好!本官无力无胆直面强梁。太子殿下毕竟是一国储君,所以不敢以身护法,以至装聋作哑,退避三舍,任彼逍遥法外。实乃汗颜羞赧、你们能有这份心思,效忠秦王,可谓铮铮男儿,侠义肝胆。”
“大人过奖了,草民效忠秦王多年,与大人也有多年教导,大人身教言传。受益匪浅。大人鞭策鼓励,草民时刻不敢忘怀。”
王顺点点头,左右前后张望了一番,确信沓无人迹,这才从抽中取出一封书信,十分严肃地说道:“这封信回去之后交给彭普贵,让他稍微消停一些,暂时不要张扬,另外你们给彭普贵说一声,让他交给本官几个人。本官也好向太子殿下交代,好快些送走太子殿下,迎接秦王回归,这才是重中之重,记好了吗?”
何妙顺双手接过书信,双膝跪下,说:“多谢指挥使大人恩眷。”
“起来,起来说话!此次回去千里迢迢。关山险阻,本官为了应付差事,肯定会派人追捕一番,你们要处处留心。事事谨慎哪!”
“草民牢记大人教诲。”
说话间,老仆王德匆忙走上凉亭,气喘吁吁地说:“禀报老爷,山下有几个可疑的人朝这边走来。”
“噢!”王顺吃了一惊,“你们赶快从后山绕回去!回去收拾行李,立即逃走!”
仓促中,金刚奴、何妙顺拜辞王顺,跨上马,顺着后山飞奔而去。看着两个人快马渐渐走远,王顺刚才的义盖云天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森寒,在凉亭中又站了一会,才顿足慢慢走下山去。
那个老仆王德也不是太着急,哪里有什么可疑的人跟踪,一切不过是一个局而已,刚才说的话,基本上一句也不假,但是王顺却是将顺序打乱了一些而已。
太子殿下所居住的行辕被人窥探,这一点引起了诸多方面的不满,特别是布政司和按察司衙门抓着这一点不放,而太子殿下本来想要返回京师的步伐因此而被延误了。
没有一个交代,太子殿下短时间内不会返回京师,这一点对于王顺是不利的,但是太子行辕遭到窥探,总是要有所交代的,否则也过不去啊。
太子乃是一过储君,稍有冒犯那都是不可以的,何况遭到了窥探,而东宫亲卫,一口咬定是刺客,这一点就难办了,没有结果之前,太子亲卫用这个作为借口,说的刺客不落网,那么就不能出行,他们要为太子殿下的安全着想。
而布政司和按察司也是这么说的,谁也不敢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没有办法,这件事牵涉到刺客,就不是按察司能够管的事情了,责任推来推去,就落到了陕西都司的肩膀上。
王顺痛苦啊,太子朱标一直盯着它不放,而眼见着就快要走了,自己马上就要轻松起来了,却遇见这种事情,
但是既然落到了他的肩膀上,他就要担负起来,要不然太子以这个作为借口,恐怕拿下他这个陕西都司指挥使,基本上是一点点的劲也不用多浪费,正在王顺为难的时候,在一次三司商议的集会上,按察司提出了白莲教猖獗的事情,建议陕西都司从白莲教查起。
王顺无计可施,觉得也是一个办法,但是他也不敢把白莲教逼的太紧了,毕竟白莲教是受秦王殿下的暗中支持,和自己的很多事情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权衡轻重之下,才想到这个办法。
一方面准备从白莲教着手查刺客的事情,一方面通知何妙顺与金刚奴等人离开西安城,这个次序是反过来的。
今天私自见过这两人之后,王顺下一步,估计是从明天开始,会在西安城中掀起一片追捕刺客的狂潮,然后刚才他已经交代了何妙顺,让彭普贵送几个教徒过来做替罪羊,相信这一关就算是过去了。
既给太子殿下一个办事有力的印象,又不会在秦王殿下回来之后被迁怒,以至于连累的自己的前途,王顺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至少目前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计策了。
但是王顺没有想到,老仆王德谎称有几个可疑的人过来,虽然这是一句谎话,但是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在骊山的不远处,真的有几个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看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且记录了下来。
这几个人本来是跟踪何妙顺与金刚奴的,但是没有想到,会遇见如此的一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