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跪九叩、山呼万岁,朱钟起身后,禀报了李善长的近况,在说及身后之人,赫然正是韩国公府上的管家李福。面对皇上,却丝毫不惊,朱元璋知道应该是头几批派去各府的检校,关于忠诚度是绝对可信的。
详细的询问了李善长近几年来的表现,从对胡惟庸案的态度,到告老归田后的奢侈,再转到年后韩国公府上下的矛盾,以及临来之时的疑点。事无巨细,对于这些老部下的心机,朱元璋不敢有任何懈怠。
试想自己不过是驾驭群臣而得天下,而蒙元的江山实际上却亡于这些那些朝廷官员明争暗斗之手,在庆幸的同时,朱元璋一直保持着比较清醒的头脑。从不敢小看这些属下的心机。
但是也确实没有什么疑点,值得侥幸的是,李善长在临走出轿门时的那一刻犹豫,因为他想起了李福也是大明立国之后才招收的仆从,所以想交代商量一番的心意瞬间停止,任由事情的发展,不再与任何人说起。
李福回答的相当谨慎,事无巨细也十分之得体,朱元璋满意的同时,心中的疑惑更大,要按照李福的如此说法,那李善长简直就是半个圣人了,对朝廷的忠心、对家人的约束、对皇命的遵从、对朱家的顺从。除了偶尔贪图自己的享乐而假公济私之外,还真的再找不到什么疑点了。
而所谓的丁斌揭发,也不过是因为想要减轻自己的罪责,而胡乱攀诬而已。从李存义父子那里得到的一些消息,也不能使朱元璋感到满意。
明白了这些,朱元璋长舒了口气,刚想命朱钟和李福两人退下,心里却是一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沉思了一会,道:“传朕口谕。鉴于韩国公的功勋,作为大明第一功臣,朕要亲自前往探视。”
停了一下,又说道:“你带了李福,再去通政司提了那李存义父子,准备好后,随朕一起前往韩国公府。”
躬身称是。然后带着李福又轻步离开御花园,朱钟心里还是一个劲的发寒,皇上是一年比一年的难侍候了,到了这个情况下,还要进行最后的试探,不过从他内心的最深处可能还是希望李善长这次是真的疯了。否则,按照皇上的性格。是什么结果很难预料的。
李善长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朱钟出身于检校家庭,父亲是当年第一代的检校,是绝对忠于皇室的人,就连这个名字,也是皇上赐予的,本不该有这种思想,但是却在此刻也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认为李善长曾经身为一代丞相,不该死在谋反这个事情上吧。
残阳如血。如血残阳,在当日黄昏,朱元璋身后跟着朱钟、李福和李存义父子一行来到韩国公府邸,接受拜见之后,就将一干人等遣了出去,充满了药味的韩国公李善长的卧房之内,除了皇上带来的人,只留下驸马都尉李祺和宁国公主两个人。
李祺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妻子宁国公主一眼。发现对方的神色中也隐藏着深深的不安,但是朱元璋却是没有理会,只是漠然注视着正在那里自言自语的李善长。
经过太医院众人的努力,李善长的情况已基本稳定下来。再则,皇上要亲自探望,所以太医们开了很多安神凝气的药物镇住了心窍,此时,虽目光散滞、喃喃自语,倒是也安静了许多。就是只是望着大殿的梁柱不放,丝毫没有把平日敬畏有加的皇上放在眼里。
可是朱元璋又怎么会在此时给一个疯子计较,只是注视着往日忠心的下属,旁边有个穿绿袄的小姑娘,在给皇上万福后,遂退至床尾,只是担心的望着李善长。
也不解释,朱元璋没有再耽搁时间,慢慢的走到床前,看着双目无神的李善长,有些感慨的说:“百室,你比朕年纪稍长一些,本想着你作为一个富家翁,应该比朕更享福一些,本想宣你进宫叙旧,但是没有想到会搞成这样,倒使朕心里有些不安了!!”
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在听着皇上这如同叙家常似得说话,估计除了朱元璋自己,没有一个人认为皇上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朱元璋在说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李善长的眼睛。
“你府上的事,李福都给朕说了,李存义父子二人的过错,不能牵涉到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身后“咕咚”一声,不用看,正是李存义被吓的一下子跪在了那里。皇帝这次是说了,他们父子二人有罪,但是不牵涉到自己的哥哥李善长。
听到皇上如此的保证,面色枯槁的李善长才吃力的转过头来,嘴角抽搐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说出来,口水就顺着流了下来,把花白的胡须粘成一缕一缕的,也不知道擦拭。
那绿衣女子惊惶的看了皇帝一眼,举步上前想要照顾,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冒犯龙威,饶是她平日百般聪慧,但毕竟未曾习过宫中礼节,一时也不知所措了。
朱元璋却好似没有看到,自顾接着说道:“百室,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你又何尝不知道朕在担心什么?今天看到你成了这样,当初跟着朕东征西伐的你们都离朕越来越远了,可是,为什么会成了这样一个结局?”
“朕不明白,恐怕你也不会明白……。”
“你知道吗?百室,李福是朕派到你身边的检校。就连他也对朕说你韩国公对大明是忠心耿耿。朕怎么还会不相信呢。”
“……其实,朕真的不想杀人,但是,朕……朕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使你们心安,正如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使朕心安一样…….。”
朱元璋自己说着说着,竟然十分投入,以至于忘记了身后还有那么多人听着。也许此时的他根本不介意有人听到。
韩国公府李善长的卧房内此时鸦雀无声,除了宁国公主之外,没有一个不提心吊胆的,不过很快他们就解决了心理上的矛盾,朱元璋形同自言自语一会后,看到李善长仍旧是那般痴呆的模样,心情烦躁之下吩咐:“你们外边候着去,别在这里添乱。在韩国公的府邸之中还能有什么事,除了驸马,你们都出去吧。”
朱钟等众侍卫答应一声,都退了出去。那绿衣女子想出去,却又不忍让李善长在那里受罪,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只是怔怔的看着皇上。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留下吧!”朱元璋淡淡的说道:“帮韩国公梳理一下吧,大明的功臣不该如此模样。”朱元璋吩咐道,竟然慢慢的走近床榻,有些吃力的坐在榻边的椅子上。
“朕曾经怀疑你是害怕,才伪装成这样的……,”朱元璋此时说着,却是没有再看向李善长。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管你是怎么样,既然你要心安,朕就让你心安,你这个孙女,朕让允炆娶她如何?”
也不知道老朱是怎么想的,难道对李善长根本就没有起过杀心,庞煌如果看到这一幕,肯定会郁闷的纠结万分,按照他知道的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李善长的确是被老朱干掉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朱元璋还是在试探,不过看到李善长依然的痴呆如故,如果是那样,也不由的佩服其的演技,不过,如果朱元璋这番举止意在试探的话,演技也是不差。
招手叫过那绿衣女子问道:“太医怎么说。怎么会病得这般厉害”!
小姑娘在措手不及之下被皇上点了亲事,正在害羞间,听到问话忙低声的回道:“太医说是爷爷平日饮食不节,常居塞外过食醇酒肥腻。导致了脾胃失调,积痰内伏,再遇猛然跌倒所激,头部重创,因而七情失调,蒙蔽心神心窍,就又加剧了塞外顽疾并发,吃了药也不管用……。”
说着,那绿衣女子垂头泪眼欲滴,突然想起是面对圣驾,于是马上收敛了一下心神,不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朱元璋看见了,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了一句:“好好照顾你爷爷吧。”
便站起身来,阴沉着一张老脸,使人搞不清楚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许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吧,按照常理推算,李善长经历了家中管事的背叛、跟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管家李福是皇上的卧底、然后孙女又要出嫁、皇上承诺让自己心安几番大起大落,要是伪装的话,至少也会有一些情绪出现,可是偏偏就在那流着口水痴呆的模样。
别说是老朱,就算是这种情况被策划此事的庞煌看到,也会觉得亦真亦假,至少以他现在的道行还不足于做到如此境界。
只用了五天的时间,皇帝的这个决定就传到远在浙江的庞煌耳中,李善长意外的跌倒导致中风,貌似有些疯癫瘫痪之状,原本就在庞煌的计划序列之内。
但是朱元璋的表现,却远远超过庞煌剧本中所设定的角色,庞煌原意本来就是想拖延一下朱元璋行动的步伐,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留下充足的时间而已,但是没有想到,朱元璋却因为李善长所表现出的惨状,竟然让朱允炆纳李善长的孙女为妃子。
以此来表示让李善长心安,这一点却是出乎了庞煌的预料之外,难道朱元璋真的没有杀李善长的心思,而自己在另一个时空中所获得的经验,不过是朱元璋的一时冲动而已吗?
这是为什么呢?庞煌百思不得其解,在一边坐着的,刚从明州回来的刘伯温,拖着十分困乏的身躯,对于庞煌的疑问也有些不明白。
“驸马为什么纠结于这个呢?允炆不过是一介藩王,李善长的孙女就算是当了他的妃子,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听完刘伯温纳闷的问,庞煌不由苦笑着心里想到,这还不算是重要的事情吗?朱允炆以后要当皇帝的,朱元璋将李善长的孙女许给了未来的皇帝,那还不是一件大事吗?
突然想起刘伯温刚才说起“一介藩王”四个字。好像有什么东西马上就浮上心头,在洪武十八年,朱允炆被册封为吴王,好像藩地就在杭州,在另一个时空中,好像没有这回事吧。
才明白自己原来陷入到一个误区里面,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朱雄英还没有死。所以长子是朱雄英,而不是朱允炆,只要朱雄英在大明生存一天,那么朱允炆就没有戏,别说当皇帝,太平王爷能顺利的当上,那就算是他的福气了。
想通了这个环节。庞煌才释然开怀,原来朱元璋从心里并没有想到真正的饶恕李善长,还是一个试探而已,幸亏刚才自己想通了,否则,还以为朱元璋以后不会再对李善长擅动杀机,那么再有事情发生。恐怕自己就难以补救了。
不过总算是争取到一定的时间,对于庞煌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洪武二十三年即将过去,洪武二十四年即将到来,庞煌也决定,在明年,怎么也不能让朱元璋那么省心的专门集中权力了。
张定边又去了琉球,这次作为一个高僧的形象,他将要先去日本,然后经由日本再去高丽。寻找合作的契机,而李芳远已经早早的偷着向日本伸出了橄榄枝,因为李芳远知道父亲亲近大明,而蒙元现在势力太小,不足于帮助自己成就大事。
而不寻找外援,自己在自己几个兄弟之中,只是老五而已,远远没有正朔的名分和希望。所以正在积极寻求外力的他,是不会放过高丽王室留下的联盟线索的。
而随着洪武十二年的来到,朱标也要从陕西回归京师了,虽然十分震慑于父皇的威严。但是身为名正言顺的大明储君,还是对朱元璋有一定影响力的,那个时候,如果李善长还没有被朱元璋处决,相信,朱标也不会让自己的父皇那么容易达成心愿了,毕竟,李善长的孙女要嫁给自己的儿子。
虽然朱允炆不是长子,但毕竟是朱标的儿子,是隶属于东宫的亲王之一,朱标怎么着,也有必要插手关于李善长的事情,有成功劝谏朱元璋放过宋濂的先例,庞煌对于朱标的信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但是此时在西安城内的朱标,却是一点点的信心也没有了。
白天的西安城沐浴着灿烂的阳光,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片云。丽日蓝天,阳光暖烘烘地洒在独秀馆后蓝湛湛的湖面上,映出环湖岸边烟柳粉墙的倒影。临水厅堂的轩阁全部打开,显得特别亮堂。
而夜晚的独秀馆,幽静的曲径铺着一层清冷的月光,花木假山浸沉在朦朦胧胧的月色里。曲径的尽头,月光中将独秀馆勾画出一个古怪的暗影。
太子朱标正在房间里辗转不得入眠的时候,一个黑影悄悄的溜进了独秀馆那幽静的院落,但是这个黑影明显轻视了太子朱标的防卫力量,刚进独秀馆走了不到十余步,便听到:“谁?”
突然有人大喝。那个黑影一愣,同时听到一片呐喊,连忙低下头来,猫起腰在树荫间潜伏。
“来人哪!抓刺客呀!”
锣声大作,火把齐明,潜藏的东宫宿卫猛然都从不知道的角落里拥了出来,纷纷朝马车树丛这边围追过来。
“刺客就在那里,快封住大门!”
“别让他跑了。”
那道黑影见势不妙,脱兔般往院后飞奔,忽见院墙挡住去路,那墙高约丈余,吃了一惊,往回跑必被抓住。于是灵机一动,急忙后退数步,再迅疾冲向墙边,借着冲力,猛地向上一窜,双手抓住墙头,轻引身体,猴上院墙,等宿卫们追到墙边时,他已跳了下去。
那道黑影顺着一片灌木林往前疾奔。他非常熟悉这个地区,三弯两转,便钻进一条通往四弯街的小巷。回头看看确信无人追赶,这才理了理衣冠沿着黑黝黝的巷子朝四弯街走去。
走过了三街六巷,进入了一处宅院之中,刚一进门,立即将门拴上。
“何师叔,这么晚了,你找俺做甚?”
“金刚奴,传闻果然不差,太子行辕所在的独秀馆,果然是戒备森严,看来我们想暗中潜行进去,是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师叔真的去了!”金刚奴大吃一惊,几乎是吼叫着打断何妙顺的话,然后继续问道:“难道师叔还真的听那个狗头军师的话,要去行刺太子吗!”
“你吼什么,咱说正经的。”何妙顺正色地制上说:“金刚,师叔是何等阅历,岂会去干那些蠢事,你大呼小叫什么,难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刚刚闯了太子殿下的行辕吗!”
“噢?”金刚奴眼睛一亮,马上反问道:“那师叔为什么还要去闯太子行辕,难道是去游玩吗?”
“你不用知道,你师傅知道就行了,这是我来之前,和你师傅商量好的事情,事情不可为,咱们就要行非常之事!”
金刚奴急了,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实在不行,咱们就召集众人,直接杀了过去,反正横竖是个死,豁上去了。”说罢抄起刀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