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笑意盈盈垂手迎人,店家和厨子抄起了牛耳尖刀磨起指甲。
见到这一幕,李桃歌不想笑,也不想发火,只是心中涌起一股悲凉之意。
镇魂大营两万将士血染沙场,十几万保宁军餐风饮雪,筑起一座座乱坟岗,为的就是这些人?
小骆驼,余瞎子,王宝,袁柏,他们若是有在天之灵,会不会生出悔意?
后悔为了保护这些渣滓而丧命。
不值呐。
李桃歌越想越是心痛,全身剧颤不已,青筋暴露,两行清泪从脸颊滚落。
丹田骤然自转,真气流入四肢百骸,心火作祟,怨气辅助,犹如烈火浇油,肌肤转为通红,冒出丝丝白烟。
贾来喜神色凝重,攥住他的手腕,口中响起梵音阵阵,“洞明火本自然,看河时已上岸,看山不见山,强求时气脉皆滞,丛容处玄门自开,当知真常应物,观照即自在。”
几句话加入了上四境真元和内丹罡气,李桃歌只觉得耳膜出奇舒服,灵台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不由自主跟着念起,“强求时气脉皆滞,丛容处玄门自开,当知真常应物,观照即自在……”
反复念了三次,李桃歌大汗淋漓,肤色回归正常,丹田也不再自转。
李桃歌喘着粗气,颤声道:“贾大哥,我怎么了?”
试图行凶的小二和店家被放倒,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贾来喜心有余悸道:“心绪杂乱,与之前本心相悖,于是自攻自守,坠入心魔。简单而言,你以为的善,变成了恶,而这种恶,超出了你的底线,颠覆了你的道心,若非悬崖勒马,要么变成浑浑噩噩的傻子,要么变成善恶不分的大魔头。”
李桃歌苦笑道:“农夫抢马杀人,店家趁机勒索,只是再也寻常不过的小事,为何会坏我道心?”
贾来喜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也许和你的经历有关。依我拙见,你之前所遇到的,全都是人中龙凤,是李相,是张燕云,是萧文睿,是太子,是瑞王,是公羊鸿,是大周铁甲和骠月铁骑,无论是好是坏是敌是友,至少肩负江山社稷,胸中慷慨激昂。不像这些暴民,为了一己私欲而行凶,李相为他们顶撞圣人,不惜得罪皇室世家,你率大军以死守卫疆土,血染大漠,到头来却要被他们所害,种善因,结恶果,或许才是症结所在。”
险些陷入心魔的李桃歌脸色惨白,只觉得全身几近虚脱,有气无力说道:“是我阅历太浅了,本以为安西来回两次六千里,看透了世态炎凉,谁知能刺痛我的,竟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贾来喜神秘兮兮道:“其实简单而言,是一种遭遇背叛后的恼羞成怒,别自怨自叹的,很多人迈不过这一关。我猜……你长这么大,没被女子抛弃和背叛过吧?”
额……
李桃歌呆了呆,木讷点头。
贾来喜含笑道:“看似南辕北辙,二者殊途同归。你今日遭遇的背叛,来自百姓,以八尺之躯拦住虎狼之骑,到头来受你保护的百姓,妄想取你性命,心中的积怨,要比女子抛弃你时更深更重,于是本心摇摇欲坠,差点儿误入魔道。”
李桃歌惊愕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一名气量狭隘的怨夫?”
贾来喜摇头道:“气量小,证明在乎而已。天下间,有的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家伙,谁敢说都是心胸狭隘之辈呢?没准都是专一的痴男呢。”
李桃歌揉着烫伤未愈的帅脸,庆幸道:“幸亏长得不错,要不然天天被女子抛弃,道心崩塌,早成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贾来喜满不在乎挥了挥手。
不过能看出暗含嫉妒。
二人走出食肆,没忘记把铺门封住,在渡口等了不久,来了一艘大船,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一拥而上,险些把李桃歌连人带马挤进江中。
李桃歌好不容易找到落脚之处,察觉到周围人脸色不善,还以为又遇到谋财害命的凶人,见到纷纷捂住口鼻,这才醒悟过来,原来是嫌马味道太大。
乘船东行,峰峦叠嶂。
有山河浸润,稍微驱走体内不适。
在船上颠簸大半天,终于上岸,主仆二人再度骑马狂奔,朝封邑行进。
同为修行者,无需打尖住店,乏累时,找住空地打坐即可,经过两天一夜折腾,终于见到了城门所刻琅琊郡三字。
回到家,李桃歌非但没有高兴,反而拧紧眉头。
城墙不足两丈,有的地方塌陷成为废墟,行人寥寥无几,城门处只有两名头发花白的兵卒。
这就是琅琊李氏祖地?
不如关外村镇呢。
贾来喜看出了少主心事,轻声道:“琅琊是琅琊,李家是李家,有些东西,需进城自己琢磨。”
李桃歌嗯了一声,催马入城。
听到蹄声,守城的白发老卒突然从打盹中惊醒,竖起歪歪扭扭的长矛,蛮横道:“你小子面生,姓李吗?敢骑着马入城,不怕把你的腿给打断?!”
李桃歌经历过数次守城士卒刁难,没想到回家也有这么一幕,无奈道:“我姓李。”
“哦,姓李啊,那没事了,公子您走好。”
老卒把长矛夹在双腿之间,抱拳施礼,江湖习气浓郁,不像是官家之人,倒像是侠客。
李桃歌挠头道:“这也行?不怕我冒充李家族人?”
贾来喜一本正经道:“敢冒充李家的人,走不出琅琊城。”
李桃歌环顾四周,城门破破烂烂,里面的街道整洁宽敞,倒有重镇几分风范,“初次回家,咱们该往哪儿走?”
贾来喜从怀里掏出一枚类似爆竹之类的东西,拉动引线,一条红色长龙腾空跃起,传来清亮的虎啸龙吟。
李桃歌看的一愣一愣,询问道:“回家先放炮,辟邪是吧?可这动静也太大了,不怕惹得百姓骂娘?”
贾来喜撇嘴道:“这是李家独有的烟信,黄烟为示警,绿烟为集结,黑烟为撤离,作为家主之子,这都不知?看来南宫献有渎职嫌疑,当罚。”
“或许南宫大哥忘了吧,光顾着上阵杀敌,谁有心情放烟花,不罚不罚。”
李桃歌急忙替南宫献辩解,问道:“黄绿黑都知道了,红色是何寓意?”
贾来喜放下衣袖,正色道:“寓意家主亲至。”
话音未落,上百名黑衣人从大街小巷里蹿出。
一队骑兵正朝这里飞奔而来,蹄声如雷。
无数百姓涌入街道,神色激动。
来到李桃歌面前,无论是黑衣人还是府兵,扑通跪倒在地,齐声呐喊道:“恭迎琅琊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