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干将比起在剑林盛会上的模样消瘦了许多,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剑林少当家,在很短的时间当中被迫成为了一个独力支撑起偌大门派的顶梁柱。李干将接手的剑林已经不是那个实力站在武林顶点的剑道至尊,天下门派的秘籍莫名出现在剑林藏书阁中,剑林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身上的冤屈。李巨阙用自己的生命挽回了剑林的名声,但是剑林还是要就这件事情给各大门派一个交待的。
所以李干将的压力很大。
现在知州气势汹汹冲着剑林而来,身为剑林掌门人的李干将却什么都不知道,这很反常。地方政务官员一般与地方武装势力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尤其是洛阳这种存在强大江湖势力的地方,这些游离在律法之外的人并不会主动招惹官府。官府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黑白之间,是双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缓冲距离。
谢临带着捕快抬着死者冲到剑林的时候,李干将迎了上来,但他身后的剑林弟子却一副戒备模样,将官差挡在了剑林之外。
李干将礼数周全,身上披麻戴孝,神色沉痛,道:“知州大人……”
谢临挥挥手,身后两个捕快便将白布盖着的尸体抬了上来,只是遮盖尸体的白布已经成了红布。李干将微微掀起白布,见死者死状凄惨,不忍再看,放下白布,悲痛道:“何人下手如此毒辣?”
谢临怒气不减,“大胆李干将,还给本官装模作样?死者身死之时被斩了七十二剑,一瞬之间,你说说看,偌大个洛阳城,除了你剑林弟子有这个本事,还能找得出谁来?”
李干将不认识死者,听闻谢临如此说,这才掀开了血布。其实尸体都已经被仵作查勘过了,那块白布之所以没有换成新的,就是想要让剑林这为恶之地亲眼看看自己做下的孽。
只见死者身上遍布创口,都不是很深,至少没有伤及内脏,身体表面已经重新凝固了一层血痂,之前仵作虽然已经处理了一遍,但是死者的身体仍然不断往外渗血丝,现在仍然十分可怖,十分有视觉冲击力。
李干将的眉头紧皱,他倒不是觉得这个场景无法接受,而是在心惊,是何人武功如此高强,竟然能在一瞬之间斩出七十二剑,甚至每一道伤口的深浅、切入肌理的角度都是没有任何变化,这说明,行凶者不仅武功十分高明,动手行凶之时心神也没有任何摇曳。
谢临见李干将不语,道:“李干将,交出凶手。往日本官念你剑林无不轨行径,在本官治下也并未多加刁难。没想到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纵容门人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可知罪?”
李干将神色惊疑地扫视了一下身后弟子的表情,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每一个剑林弟子脸上都是十分愤懑的神色,恐怕此事另有蹊跷。只是当下这个局面,难道说,父亲离去之后,剑林就要在自己的手里毁掉了吗?
李干将神色黯淡,心中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让官兵将剑林基业毁掉,说不得只能自己随官兵走一遭了……
李干将这么想着,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茫然地迈出了一步,口中吐出的音节喑哑低沉,“我……”谢临见李干将这副模样,不容其分说,吩咐道:“绑起来。”
“慢着!”出声的是剑林的长老鱼肠,他是李巨阙最小的师弟,年龄比李干将大了不少,但是武功却不如李干将这个后辈,完全是凭借资历熬到剑林长老这个位置的。
李干将看着排众而出的鱼肠长老,想起之前与这位天赋平平的长老的龃龉,现在剑林在自己的手下变成如此模样,但是刻下一众弟子都年轻气盛,恐怕不能交托大事,只能将剑林托付给这位长辈了。李干将心中悲苦。
鱼肠长老一把将裹尸布掀开,死者瞬间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看着谢临,毫不畏怯,道:“谁说这些伤口是剑法所致?”
捕头铁鹰道:“休要狡辩,本捕头稽查凶案无数,难道看不出来这种伤口乃是剑刃所致?伤口深细,皮肉不翻,就是利剑所致!”
但是鱼肠长老的话却提醒了李干将,连连责怪自己方才心神动荡之下大意了,谁说是剑伤的就是剑法所伤的?死者身上的伤口明显是斩击所致,剑是双面开刃的武器,不像刀一样以劈砍为主。
李干将找到了症结所在,精神顿时振作起来,天下剑道魁首掌门人这个身份带来的自信又一次回到了身上来。铁鹰这等江湖上的二流武人,看不出来其中的奥妙也是情有可原。所以李干将解释道:“鱼肠长老的意思是,这伤口虽然是利剑造成的,但是却不是用剑施展了剑法,而是——刀法。”
铁鹰道:“胡说八道。”
李干将抬手阻止了他,蹲下去将死者的身体翻了一个面,背面朝上,道:“铁捕头也是江湖中人,应该知道,剑是不适合劈砍的,但是这七十二道伤口,每一道都是明显的砍进血肉又抽离出来的,故而伤口细而长。而且凶手绝对是一个用刀的高手,刀法不在于快,此人用刀却如此快,加上武器不顺手,恐怕这样的武功在朝廷大内也找不出几个吧?”
谢临不懂这些武学上的事情,但是他有另一门功夫可以判断李干将说话的真假,这门功夫名为察言观色。谢临看铁鹰神色随着李干将的话在不断变幻,先是疑惑怀疑,随后连连点头,证明了李干将此话的正确性。果然铁鹰拱手对自己道:“大人,确如李掌门所说,死者应该不是剑林弟子所杀。凶手……另有其人。”
铁鹰感觉有些羞耻,毕竟当初说剑林是凶手的是他,现在说剑林不是凶手的也是他。
但是谢临虽然判断出了真假,但是他并没有罢休,道:“武夫犯禁,说来说去还是你们这些人藐视律法,草菅人命。剑林是本官治下最大的武林门派,现在有人用武功杀我治下良民,本官不找剑林找谁去?本官只看见死者是被一剑一剑活生生砍死的,不想听你们的狡辩之词。”
铁鹰疑惑地抬头看了看上官,现在事情已经明显不是剑林所为了,为何上官好像没有罢休的意思?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吧?
李巨阙好歹是一宗掌门,今日自己占着理还被官府欺压,传扬出去岂不是教天下英雄笑话?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袖袍一挥,道:“该说的本掌门已经说了,凶手不是剑林之人,知州大人想找麻烦还是不要来剑林的好。”
铁鹰见这个家伙对上官无礼,抽出刀来打算不顾性命维护上官尊严,但是谢临却抬手阻止了他,对李干将道:“本官见你披麻戴孝,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是这天理昭昭,每个人都看见了死者乃是利剑所杀,你三言两语便想脱了干系,未免太轻松了吧?本官需要更加切实的证据!”
鱼肠长老见掌门一脸倔强不愿转圜,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侄儿就是性格太过方正,这个性格很适合练剑,但是人情练达之处,却是大大的难关了。鱼肠长老用手指了指一个剑林弟子,道:“宗正出列。”那剑林弟子应声出列。
“拔出你的剑杀了我。”鱼肠长老如此吩咐道。
此言一出,不仅谢临和捕快们大惊失色,便是那个名为宗正的剑林弟子和李干将都是惊讶无比,“长老,这……”宗正面露难色不断看向掌门人。
李干将也是看着鱼肠长老,面上也是十分疑惑。难道师叔想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洗刷剑林冤屈?让这个糊涂的知州看看剑林剑法造成的伤口和死者身上的伤口究竟有何不同?李干将忽地想起当初父亲为了剑林的声誉,不惜在天下英雄面前自刎身死,自己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位令人尊敬的长者也要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剑林的声誉?李干将忽然很是自责,急道:“师叔,不必如此啊。”
鱼肠长老见李干将目蕴泪光,心中也是一动,他和这位师侄有过不少龃龉,但是目前剑林处境艰难,两人也早就已经放下了成见,都是为了扶持剑林成长壮大啊。鱼肠长老冲着李干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见宗正迟迟不肯拔出剑来,厉声道:“干什么?你觉得你杀得了本长老?宗正,你本领低微,抱着杀我的决心来杀我才可能在我身上造成伤口,我才能给谢知州展示剑林剑法造成的伤口和死者伤口的不同。”
李干将闻听此言,神情仍然痛苦无比,但是看着鱼肠师叔脸上神色坚决,抢过宗正手里的剑,提醒道:“请师叔指点师侄几招剑法。”然后剑出如龙,宛如一阵狂风袭向鱼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