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万厦沉沉睡去,也是睡意颇重,一沾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一些以往的记忆碎片在人尚且不知事的时候,会烙印在他的脑海当中,虽然他可能会记不得自己有过那段记忆,但是那些记忆片段也并不是消失在了脑海之中,而是藏在了脑海的最深处,如同沙滩上的碎片一般,平日里绝对看不见,冷不防地出来扎一下你的脚。
郑万厦又一次在梦里见到了哥哥的模样,郑千居容貌坚毅,身板硬挺,颇有乃父之风,所以郑纬地常常自夸‘有后继出蓝一人’,这指的便是郑千居而不是郑万厦。那个时候的郑万厦身材瘦弱,天天被娘亲逼着读书写字,都没有时间出去玩。
参军的郑千居一回来,便是郑万厦最开心的时刻,因为郑千居会带着郑万厦到处去鬼混,当然不是说去不正经的地方,而是带着郑万厦上房揭瓦,到处去野。
这一次回家的郑千居黑了许多,看起来也成熟了许多,想来大漠的风沙烈日让这个年轻的将官后裔得到了飞速的成长,这种成长不仅体现在容貌上的变化,更体现在他的仪态举止,让人一看,就值得依赖。
但是最近风头有些不妙,听说在望北城中,混进了西戎的谍子所以郑万厦不太愿意与哥哥出去,担心娘亲知道了会责备自己。郑千居嘿了一声,道:“阿蛮,你怕什么?你是跟着哥哥出去的,难道你不相信哥哥?娘亲要是问你,你就说是我非要抱着你出去的好了。”郑万厦若有所思,他和哥哥的这般伎俩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了,每一次娘亲要责备自己,自己都会把过错全推到哥哥身上,娘亲便要去找哥哥算账,可是哥哥早就已经溜之大吉,回了西军军营,娘亲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将气撒在了郑万厦身上。
所以郑万厦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坚定表示了拒绝。郑千居叹了一口气,面色沉痛道:“好吧,既然阿蛮弟弟不愿意去,那我就只能一个人出去了,听说巷子口糖人张做了新的糖人,叫什么孙猴子来着……”
郑万厦插嘴道:“是孙悟空吧!”
“噢噢,孙悟空呀。还有做糖葫芦的张伯,新熬出的万年牢晶莹剔透,糖液淋在山楂上,蜜枣上,啧啧,那滋味,又酸又甜,别提多好吃了。哎,阿蛮,你的衣服怎么湿了,让娘亲知道又该骂我了……”郑千居一个人说得起劲,郑万厦听得口水都淌到了胸前的衣服上。
郑千居见时机成熟,十分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些东西,都只能我自己去吃了……听说还有许多小朋友在放风筝,也不知道风筝啥样……”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作势要走,还用余光一直打量着郑万厦的一举一动。
郑万厦最终还是没有禁住诱惑,扯了扯郑千居的腰身,道:“大哥,我不愿意去,你把我绑了去吧。”说完眼睛一闭,一副舍生取义,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模样。郑千居被逗笑了,抱起郑万厦夹在胳肢窝,大喊道:“阿蛮被我抢走咯,娘亲要是找他,就说被我抢走了。”郑千居的话明显是给府中的下人说的。
不多时,郑千居便夹着郑万厦来到了城外的空地之上,果然见不少凉都城的居民聚集在城外踏青游玩,天上飞着不少纸鸢,有螃蟹模样,金鱼模样,蝴蝶模样的都是常见的,郑万厦十分高兴,他喜欢放风筝,因为风筝在天,而他囿于高墙。
郑千居看着弟弟眼中渴望的神色,忽然变魔术一般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风筝,“阿蛮,你看这是什么?”
郑万厦见是一个小小的鲤鱼风筝,心里十分快活,雀跃道:“大哥,这是给我的?”
郑千居郑重地把风筝交到郑万厦手上,道:“特意为你买的,高不高兴?”郑万厦小脸红扑扑,将风筝接了过去,一手拿着线头,一手举着风筝便跑了起来,小手一扬,风筝便歪歪扭扭在天空扑腾了两下,然后栽到地上。
郑万厦捡起风筝又继续奔跑,其时鲤鱼在天,宛如在海,兄弟在野,宛如现在。
郑千居和郑万厦在城外玩闹一阵,夕阳西沉之时郑千居唤了郑万厦,便回了城,郑千居答应了郑万厦要带他去吃糖葫芦和糖人。郑万厦把风筝小心翼翼地收好,便随着哥哥去了。两兄弟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极长极长,小的身影跟在大的身影旁边,就像依偎眷恋着兄长的小弟一般。
郑千居带着郑万厦左拐右拐,不多时便来到了凉都城的南街巷子,捏糖人的糖人张面前摆了一个小摊子,摊子上插满了捏好的泥人,色彩鲜明,造型各异,最令孩童魂牵梦萦的东西,就在这小小的摊子上边了。
郑万厦高兴万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摊前去,满脸的高兴喜乐,糖人张笑呵呵地看着这个小童,道:“小少爷,看上了哪个糖人?”
郑万厦看看这,看看那,都很是喜欢,黄袄红衣的孙行者,手拿两柄大锤的李元霸、手持双锏,身穿雁翎金甲的秦琼、冷面寒枪俏罗成,端的是栩栩如生。这下子郑万厦倒是不知如何抉择了,他每一个都很喜欢,谁说不是呢,谁的孩童时代没有梦想着拥有最多最好的玩具在同伴面前炫耀呢?
看见郑万厦半天不说话,糖人张以为这小少爷看不上自己这些小玩意儿,便不再招呼了,让他自己在那儿看。郑千居低声问道:“阿蛮,你不喜欢吗?”
郑万厦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小声道:“大哥,我全都想要。”郑千居哭笑不得,但是也知道不能惯着幼帝,便故意板起一张脸,道:“不可以,你只能选一个,不可以那么贪心。”
郑万厦闻言便几经比较,最后恋恋不舍地拿了一个孙悟空,又一步三回头,看了剩下的糖人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