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扬郡主简直不敢相信将眼前这人与当日宝船之上文采飞扬,武艺超凡的神秀少侠联想到一起。在阴暗湿冷的扬州城西大牢中,苏寅与陆思平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陆思平蜷在角落,虽在昏迷,身体也不住一阵一阵颤抖,只怕是昏迷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苏寅则像是完全断绝了生机一般,头发披散,身上白袍被鲜血浸染成了黑色,那是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虽然没有瞧个真切,善扬郡主也能看出来二人伤势有多严重。
善扬郡主别过头去,不忍再看,虽然与他们非亲非故,陡然见到他们如此情形,与当日意气风发一对比,更觉悲凉,这种心情,叫做同情。
卢夫人见了此等惨状,也很不忍,颤着声音问卢知州道:“这……一送来,便是这般了?”
卢知州沉默,只点了点头。
卢夫人又问道:“这没有用私刑?”
卢知州道:“宋星说是防卫致使……”
卢夫人厉声尖叫起来:“防卫?正当防卫能把人伤成这般模样?此等鬼话你也信?”
卢知州无力辩解道:“也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滥用私刑……”卢夫人简直想扇他两巴掌。
善扬也很恼火,这卢知州为何一到紧要关头就如此迂腐?但她没有像卢夫人那般恨铁不成钢,对旁边的负箧大夫道:“麻烦您看一看吧,务必保全二人的性命。”
卢知州唤来狱卒打开了牢门,大夫走进了大牢中,善扬郡主也跟着进去。这牢中连个通气的窗口都没有,之前住的犯人的夜香也未曾及时倒掉,在桶中放在墙角,此时便一股难以描述的骚臭。善扬郡主举起手帕掩住口鼻,和大夫一同朝离牢门较近的趴在地上的苏寅走去。
大夫翻过苏寅身子,食指中指并拢向苏寅鼻头探去,然后拿起苏寅右手,探指搭在苏寅的手腕之上,查看脉象。善扬郡主在一旁看着,从大夫脸上也看不出个吉凶,因为大夫始终神色凝重,只怕,是不大好的吧。善扬郡主心中如此想道。
探完脉象之后,大夫接过狱卒手中的灯笼,看了一下苏寅身上的外伤。善扬郡主在旁看了心惊不已,这伤也太多了,只怕光是血,就流了不少吧,旋即又看了一眼苏寅的染血衣袍,又暗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看完之后,大夫向善扬郡主道:“郡主,这位犯人外伤很严重啊,左臂箭簇深入,需得赶紧取出;前胸刀伤劈到了肋骨,伤口豁大,也是急需处理;还有腿上亦有箭伤……”善扬郡主耐心听完,道:“此地可以进行处理吗?”
大夫道:“不行,病人流血过多,身子极度虚弱,牢中湿冷肃杀,而且光照不行,不能在此地处理。”
善扬看了一眼牢房外站着的卢知州,卢知州道:“你先把两个病人都看完,再做计较。”
大夫便取了墙角的稻草垫在苏寅的身下。又去将蜷在墙角的陆思平抱了过来,不过大夫年迈,陆思平身子也颇为壮实,大夫脚下一个趔趄,陆思平便滚到了地上。善扬郡主与大夫一起将他搬到稻草堆上,与苏寅一起躺着。
大夫一番查看之后,道:“伤势也是很重,若要医治二人,必须得给老朽一个干燥通风的房间才行。”
善扬郡主看着二人,道:“现在要保住犯人性命,又该如何是好呢?”善扬郡主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二人,却不知这话是说给谁听。
卢夫人道:“这好办,将二人送出大牢便是。”
卢知州道:“他们是犯人,如何能前些时日刚来便又送出?当扬州大牢是菜市场吗?”
善扬郡主道:“卢大人,为何没有审过犯人,只听信宋星的一面之词就将嫌犯治罪入狱呢?大明律法哪里来的这一条?”
一般来说,没有经过会审的犯人,都只是有嫌疑而已,为了方便提审也只会押入衙门的临时牢房看守,像这般直接打入大牢的,都是已经问审之后,犯人画押了的。但苏寅、陆思平二人早些时刻被送来时,便已口不能言,宋星又言之凿凿,态度强硬,卢知州便直接将让衙役将二人送来了城西大牢之中。虽然安排了仵作要他治疗二人,但仵作看知州大人对二人也并非很上心,便只随便灌了两碗热汤。这苏寅和陆思平才如此萎靡。被善扬郡主这么一问,卢知州道:“郡主的意思是从这里再将二人押回衙门?”
善扬郡主道:“如果衙门大牢房间紧缺,便将二人送到善扬家中也行,善扬将二人治好再上公堂在大人面前与宋星对质。”善扬郡主一向与知州一家要好,此刻却自称起了济南一行皇帝所册封的封号,不仅格外生分,而且隐约也颇有些以势压人之嫌。看来善扬郡主今日对于这不明是非的卢知州当真怨气不小。
卢夫人听了自家妹妹这生硬的语气,有些心寒,道:“我看就送去我家吧。”
大夫拱手道:“郡主,知州大人、知州夫人,请允许老朽多嘴一句。”
善扬郡主道:“先生请说。”
大夫道:“病人伤势颇急,若不及时治疗只怕二人丧命,此去扬州城路上也免不了颠簸,万一将二人的伤口崩裂,肯定性命不保啊。”
卢夫人道:“这可怎么办?”
卢知州方才一直没有说话,此刻见自己夫人与郡主二人急得团团转,只好开口道:“这牢中有干燥通风的牢房。”
善扬郡主与卢夫人闻言都是一奇,善扬郡主道:“那便最好了,咱们就将他们搬去牢房,请大夫先保住二人性命,再慢慢计较之后的事吧。”
卢知州便唤了衙役,道:“去看看甲等牢房还有没有空的牢房。”那衙役道:“甲等牢房都住满了人。”卢知州道:“腾出一个牢房来。”
衙役道了声‘是’,便快步跑走了。
卢知州又唤来四名衙役,吩咐他们将二人好生抬到刚刚腾出的甲等空房间。四名衙役手脚麻利,将二人抬到担架之上,便小跑着去了。大夫跟着也一路去了。
卢夫人奇道:“怎么,这大牢之中也分个三六九等?”
卢知州笑道:“只要有人,便有私心,只要存了私心,必然会导致阶级分化,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卢夫人道:“哦,不懂。”
卢知州讪讪笑着,不知道如何解释。善扬郡主道:“便是这般,才存了这种种乱象。只是不知卢大人这牢中的等级又是如何区分。”
卢知州道:“这扬州牢房并非下官所建,乃是太祖下令修建,便定下的制式,后来修缮又有所改进而已。大致分甲乙丙三等,每等之中又细分三品,没一品牢房规格条件都不一样。”
善扬郡主问道:“方才苏寅二人所住牢房是几等几品?”
卢知州道:“乙等三品。”
善扬郡主道:“条件如此艰苦还只是乙等,那这丙等怕是茅厕了吧。”善扬郡主也是震惊,居然说出这等无礼之言。
卢知州解释道:“这等级品秩可不是按牢房好坏来分的。是按犯人所犯之罪的轻重来分。比如鸡鸣狗盗,小偷小摸,便只能住丙等牢房三品;若是所盗之物贵重,便又能到丙等二品牢房;若是偷盗造成重大损失,或是害了人命,便又能升到丙等一品,便是江洋大盗也只能到这丙等一品房。每一品牢房中罪犯的量刑轻重也不一样。”
善扬郡主闻言倒是有了兴趣,又问道:“那这乙等牢房又是怎么分法?为什么苏寅两人只是被怀疑偷了东西便要被关到乙等?”
卢知州道:“乙等房间关押的就比较凶残了,乙等三品,关的都是手上有人命官司的匪徒凶人,还有奸**女的采花大盗;乙等二品,便是恃武犯禁的武夫,有专门的牢笼绳索还有特定的手段对付他们;若是能进乙等一品的犯人,更是为祸一方的凶人或是犯了谋逆大罪,定了斩监候死罪的囚徒。蜀山弟子虽然只偷盗了财物,但又恃武行凶,伤人无算,本应该关进乙等二品的专门牢房,但本官看他们两人也受了重伤,便没有再用那般大刑,只将他们放在乙等三品牢房之中,还另派了仵作治疗。”
善扬郡主听了,敢情卢知州还是比较给蜀山之人面子了。又好奇,便问道:“这乙等牢房囚徒已经如此凶狠了,那甲等牢房关的又是何等凶徒?”
卢知州道:“郡主误会了,甲等牢房是这大牢之中条件最好的,通风透气,还能有阳光照射,一日三餐也吃得不错……”
善扬郡主愕然道:“不是牢房吗?”
卢知州道:“因为能关在甲等牢房的人都,比较,不一样。”
卢夫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道:“你别卖关子,有什么不一样?”
卢知州道:“甲等牢房,关的都是读书人。”
善扬郡主道:“这又是什么道理?人家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这也犯法了?”
卢知州道:“他们一己之力虽弱,但脾气死硬,为祸尤烈。”
卢夫人道:“什么意思?”
卢知州摇摇头,道:“不提也罢,走吧,咱们赶紧去看看大夫治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