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将尽,旭日东升,终于天亮了。
同一间客栈里,两个看似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在同一个晚上遇害的人,双双被沉着脸的姬冰雁派人准备棺木收殓。
姬冰雁手下的那个掌柜,虽然经年行商在外,可是,他的家终究还是在兰州城,即便是横死,依旧要落叶归根,他的棺木,终归还是要先送往兰州城,在老家入土为安。
而那个易容成玉天宝、却被毒害致死的年轻人,却没有知道他的家在何处。甚至于,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人知晓。
一个晚上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这家客栈是不能住了,同时,姬冰雁手下掌柜遇害的事情一日不查清楚,他也绝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姬冰雁一行人便索性搬到了城里一户刚刚租下的宅院。
叶觉非手中提着剑,一个人随便挑了间屋子,眉心微蹙,还在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正在这时,同样神色凝重的姬冰雁却找上门来,询问那个年轻人的棺木要怎么安排。
叶觉非稍稍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安置在城外的义庄吧,就算下葬了,总不能连块墓碑也没有吧……”
姬冰雁微微颔首,旋即转过身来,吩咐小潘先按照叶觉非的意思办。
叶觉非心知肚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玉天宝肯定是知晓的。甚至于,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也许,已经失踪了这些时日的玉天宝,很快就会再次出现了。
心里想着事情,叶觉非不由得轻轻的叹了口气。想起那个被毒害的年轻人的境遇,叶觉非却是联想到了自己。
若是有一天她死了,大概,还是会有那么几个人,知道她的名字吧!即使她心里藏着的更多的事情,在这里世界里,再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了。
“你在想些什么?”小潘离开以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看着叶觉非飘忽的眼神,姬冰雁突然开口问道。
叶觉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只是随意的说道:“在想自己死后,应该葬在哪里。”
姬冰雁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道:“你不觉得,你现在想这些有些早吗?”
对于姬冰雁的说法,叶觉非确实置若罔闻,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其实说起来,我自己好像一点也不想要一块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说不定哪天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路过的人,看见墓碑上面的名字,还要随意议论两句,感觉多晦气啊……”
“……”姬冰雁无话可说的望着叶觉非。
叶觉非说道这里,自己反而笑了起来。
数百年间已经过去,当初大唐年间的西子湖畔,藏剑山庄已经烟消云散,就连当年那些熟悉的故人的坟茔,都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只剩下一抔任是谁也辨别不出的黄土。
“也许,等我死了之后,还有机会埋葬在藏剑山庄的银杏树下吧……”叶觉非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
墓碑也不需要刻了,在这个世界,她本来就是一个人。会想念和怀念的人,把那些心情,藏在心底,便已经足够了……
姬冰雁嘴角微微抽搐,半响,才似是开玩笑,又隐约有些认真的开口道:“若是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如你所愿的。”
“提前谢谢你了!”叶觉非看着他,真诚的说道。
姬冰雁僵硬着点了点头,见叶觉非即使笑了之后,神色间却依然显得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也不多做打扰,嘱咐了一句让她自己好好休息,便带上门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为了查探姬冰雁手下那个掌柜遇害一事,第二天晚上,姬冰雁再次去了银钩赌坊,而叶觉非,却是安静的留在了住着小潘和其他几个掌柜的庭院里,坐在高大粗壮的树干上,背靠树干,枕着重剑,手臂随意的搭在身上,寒风袭来,没多一会儿功夫,手指、脸上已经全都带了丝凉意。
小潘手里拿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走了过来,站在树上冲着叶觉非招了招手,道:“叶姑娘,外面天冷风寒。”
——小潘完全无法理解,叶觉非这个喜欢待在院子里、尤其还是待在树上吹冷风的习惯是怎么养成的。
叶觉非看到他后,顺势从树上跳了下来,随意的挥了挥手,调整内息,却并未接过那件披风。
“晚上的风感觉很清新,很舒服。”叶觉非随意说道。
“……”小潘被哽了半响,才喃喃说道:“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叶觉非看着他笑了笑。
院中石桌上的热茶,茶杯已经染上了几分凉意,里面的茶水,却还带着些温热。叶觉非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直接站在那里,对小潘笑道:“其实,我在等人。”
小潘的眼睛里有几分好奇,道:“叶姑娘在等谁?”
“我不知道,”叶觉非表现得十分坦然而随意,“谁会来,我就等谁。”
小潘苦着脸,道:“等到子时的时候,老板倒是会回来。”
叶觉非莞尔一笑,纯粹开玩笑的说道:“也许,姬冰雁他今晚就不回来了呢!”
“老板他从来不好赌。”小潘言之凿凿的说道。
叶觉非却是摇了摇头,对于小潘的说法,完全不置可否。
“其实,我有些担心现在应该正孤身进入银钩赌坊的姬冰雁。”叶觉非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我也担心,若是我们两个一起离开之后,这个院子里,还会再有其他人遇害。”
听叶觉非说到了这里,小潘也随之沉默下来。那个掌柜的惨死,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心中很难拔除去掉的一根硬刺。
与此同时,再次走进了银钩赌坊金碧辉煌的大厅的姬冰雁,却并不如叶觉非和小潘所想的那样孤单一人身处险境,四周暗藏杀机。
因为昨天赢得太多,今天的姬冰雁想要下场,就遇到了颇多的阻力。那些赌场的庄家、打手,依旧是好商好量的陪着笑。只不过,若是姬冰雁一定要上桌去赌的话,这个桌上的庄家,却会毫不犹豫的把地方让给已经输得失去理智的狂热赌徒们。
不管那些赌客们之间谁输谁赢,总之,银钩赌坊是没有任何失败的可能的。
无边夜色中,雾气迷离。
银钩赌坊外面悬挂的那柄银钩,在苍茫的雾气中,依旧闪闪发亮。
方玉飞同陆小凤一同从夜色中走来,走到灯火辉煌、布置得豪华奢靡的银钩赌坊之中。
即使是在这样的奢华而迷醉、到处都充斥着银钱骰子清脆声响的地方,陆小凤和方玉飞却依旧如同鹤立鸡群一样,足以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姬冰雁本来不应该是会被几个出色的年轻人吸引住目光的人,可是,顺着众人的视线,他还是看向了陆小凤,也看到了和陆小凤站在一起,状甚熟悉的方玉飞。
陆小凤恰巧也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面无表情,神色阴郁的姬冰雁,他反而十分愉快的笑了起来。
陆小凤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而和楚留香、胡铁花以及姬冰雁等人都是他的朋友,因为那一趟大沙漠之行,他们之间足以称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姬冰雁原本有几分不愉的眼睛里,也随之露出了一丝暖意,径直走了过去,和陆小凤打了个招呼。
方玉飞看到昨天在赌桌上赢了很多钱的姬冰雁,再看到他和陆小凤之间,同样熟稔的眼神,当即笑道:“原来这位公子,和陆兄你也是朋友,难怪赌技不凡!”
陆小凤还没来得及开口,姬冰雁已经极其率直的开了口,冷冷道:“夸奖一个商人的赌博的本是,这可真不是什么好话。”
姬冰雁话语中的敌视和挑衅,几乎毫不掩饰,喷薄欲出。
来拜访一个朋友的时候,却巧遇了另一个好朋友,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本来开心的眉毛和修剪得整齐漂亮的胡子都舒展了起来。
可是,随着姬冰雁不冷不淡的开口,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却急转而下,陡然间凝重起来。
方玉飞颇为大度的笑了笑,没接姬冰雁的话茬。
陆小凤一把搭在姬冰雁的肩膀上,笑道:“怎么了这是?”
姬冰雁瞥他一眼,微微挑眉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拜访一位老朋友。”陆小凤冲着方玉飞扬了扬下巴。
方玉飞温文尔雅的笑了一下,态度温和而友好。
“你呢?”陆小凤搭着姬冰雁的肩膀,状甚随意的模样,身子却正好挡在了姬冰雁和方玉飞之间,防止他们两个直接冲突起来。
毕竟,姬冰雁久居兰州城,总而言之,与其说是江湖客,不如说是个生意人,而“银鹞子”方玉飞在江湖中却是个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轻功也不错,他和姬冰雁,这两个人之间,本来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没有任何关系才是。
“调查谁是杀害我手下一个掌柜的凶手。”姬冰雁的眼神盯着方玉飞,阴沉的说道。
方玉飞听了,依旧是好脾气的笑了笑,冲着陆小凤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给足了陆小凤的面子。
听到有命案掺杂在其中,陆小凤原本嬉笑不羁的模样也稍稍收起,变得正色起来。
“怎么回事?”陆小凤抱歉的朝着方玉飞点了点头,然后把姬冰雁拉到了一边,低声问道。
姬冰雁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跟着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到:“还不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可能和这银钩赌坊有关。”
两边都是自己的朋友,偏偏又没有任何证据,面对这种情况,陆小凤也不好直接表态,只能是安抚的按了按姬冰雁的肩膀,示意他稍稍冷静些。
对上陆小凤安慰的眼神,姬冰雁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依然冷淡而平静的说道:“刚刚我是故意的。”
陆小凤稍稍愣了一下,状似不经意的眨了下眼睛,“哦?”
“你那个朋友,倒是好深的心思。”姬冰雁冷冷道,“我虽然出言试探,不过,却依旧看不透那个人的想法。”
陆小凤看着姬冰雁,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皱眉道:“你在怀疑方玉飞?”
两个人之间,一时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却谁也没有说话。
又过了半响,陆小凤终于继续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我们来了这家银钩赌坊,回去的时候,就发现,我手下的一个管事的,已经死在了我的房间里。”姬冰雁缓慢的说道。
陆小凤认真的听着姬冰雁说话。
“后半夜的时候,又有一个不知道身份的陌生年轻人,被人毒死在了客栈里。”想起今天状态有些不对劲的叶觉非,姬冰雁也有些微微皱眉,只是简单的向陆小凤解释道。
“昨天在赌坊里,我们险些和这里的人起了冲突,也是刚刚你那个朋友突然出现,把事情压了下去。”稍稍停顿了一下,姬冰雁继续道:“他在这间赌坊里,面子倒是不小。”
陆小凤无奈苦笑道:“据我所知,方玉飞是这家赌坊老板的大舅子。今天,也是他拉我过来玩的。”
姬冰雁朝他哂笑道:“我以为,你们应该去别的地方才是。”
身为风流浪子,又有同样自命风流的花花公子方玉飞在一起,陆小凤当然明白姬冰雁口中的未尽之意——两个风流浪子,比起赌坊来,似乎更应该流连花街柳巷才是……
不以为意的挑了挑那两撇眉毛,就连嘴唇上面修剪得整齐漂亮、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也跟着微微动了动,陆小凤继续道:“回头把事情详细的跟我说说,我帮你一起查。”
姬冰雁微微颔首,答应下来,道:“好,多谢。”
陆小凤笑了笑,又搭着姬冰雁的肩膀,把人拉了回去。
姬冰雁依旧没有给方玉飞好脸色,却也顾及到陆小凤的面子,没有继续出言故意刁难。
方玉飞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和陆小凤说话打趣,而当陆小凤的身份被赌坊中的几个江湖人叫破之后,更是惹来了旁人的惊叹之情。
因为陆小凤到了,姬冰雁不再赌,陆小凤还在和朋友说话,也没有随便往赌桌上凑。
直到那个穿着苹果绿色的缎子长裙、神情间却冷得像冰的女人吸引住了陆小凤的大部分注意力。
姬冰雁昨天就在赌坊里,自然知道,方玉飞和那个冰美人之间早就认识,只不过,看到陆小凤主动凑上去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开口阻拦。
方玉飞的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微妙之意,只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缘故,既然姬冰雁都没开口,他自己自然也就不会主动说破……
很快,上前讨好的陆小凤就被冰美人狠狠的瞪了一眼,扭头就走。
陆小凤满脸苦笑,姬冰雁却看得颇为有趣。
很快,陆小凤就和方玉飞告辞,匆匆忙忙的走出了赌坊。
而姬冰雁只是告诉了陆小凤,自己现在所住的地方,让他有空的时候自己过去,两人便在银钩赌坊的门口分开了。
夜色已深,夜阑人静。
姬冰雁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着不远处那个已经又披了件淡绿色披风的女人,还有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的陆小凤。
姬冰雁和陆小凤背道而驰,可是,走出一段距离之和,他却突然又转身,悄无声息的折了回来,远远的缀在陆小凤和那个冰美人的后面。
姬冰雁信任陆小凤,但是,对于方玉飞,以及那个故作姿态的女人,他却是一丝一毫也不信任。
叶觉非一直在院子里坐到了半夜,小潘也陪着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叶觉非聊着他这些年跟在姬冰雁身边,天南海北各处经商时遇到的有趣的事情。
陆小凤遇到的奇特而古怪的事情,估计三天也说不完,而小潘的经历,虽然没有陆小凤那般充满传奇性,可是,却也同样逸趣横生。
小潘一直兴高采烈的说到了大半夜,困倦的喝口水的功夫都要把脑袋栽进茶杯里闭上眼睛睡着了,叶觉非才饶有趣味的盯着他,打断了他在强自挣扎着想要继续说话的念头,微微一笑道:“小潘,你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明天你还要帮姬冰雁忙生意上的事情吧!”
小潘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上下眼皮都要粘在一起的眼睛。
昨晚因为忙活着两个被害之人的身后事,小潘几乎已经是一宿没睡,今天白天的时候,又同样在忙活,到了大晚上,说了半宿的话之后,终于还是耐不住睡意,笑了笑,向叶觉非道了声歉意,晃晃悠悠的回了屋子里去休息了。
叶觉非端着桌上的茶壶,又去厨房里添了一壶热茶。
弥漫着淡淡一层薄雾的夜色里,映着朦胧的灯光,更添几分凄迷之意。
在寒意袭人的晚风中,叶觉非慢条斯理的喝完热茶之后,终于站起身来,微微皱眉的想着,姬冰雁估计是要彻夜不归了,也不知道他都查探到了些什么事情……
随后,叶觉非也回了房间休息,而远远跟在陆小凤后面、坐在房顶上的姬冰雁,却是看了好一场大戏。
——从陆小凤厚着脸皮凑上前去,被那个一脸冰冷、装模作样的女人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开始。
“不愧是陆小凤的‘好朋友’,对于陆小凤的喜好和兴趣,倒是捉摸的分毫不差。”姬冰雁在房顶上矮着身子,远远的看着陆小凤先是被打,然后却又继续英雄救美,随即又被那个冰美人骗上车,就在这么几条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转了不知道多少圈,重新又回到了银钩赌坊里面……
姬冰雁眼神一凝。
根据银钩赌坊那间奢华富丽的大厅的位置,和刚刚马车驶进去的方向,在心里暗暗估摸了一下,大致推断出,银钩赌坊里面,估计还藏着好些个暗室……
至于陆小凤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银钩赌坊暗室周围防守严密,姬冰雁也没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潜入进去,只能作罢,一直守到了后半夜,看着那辆马车重新又载着陆小凤出了城,直接把人扔在了荒郊野地里,这才作罢。
等到车夫架着马车离开之后,姬冰雁才凑上前去,看到陆小凤只是被人下了迷药呼呼大睡,当下,冷着脸微微扯了扯嘴角,也没把陆小凤叫醒,直接把人扔在原地,自己一个人回了租住的院子。
等到姬冰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躺在床上小睡了才半个时辰,再起身时,天已经大亮了。
推开门走出来,叶觉非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他的身形,方才停下剑势,和他打了个招呼。
“一夜未归,可有什么收获?”叶觉非怀里抱着千叶长生剑,微微一笑道。
姬冰雁也冷淡的笑了笑,“的确有些意外的发现。”
稍稍停顿了一下,姬冰雁缓慢而慎重的说道:“银钩赌坊,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赌坊,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厅下面,还不知道藏着多少暗室。”
“然后呢?”叶觉非直截了当的继续追问道。
然后,姬冰雁却没有继续说了,只是表示,不妨先去用个早饭,这一夜发生的颇为有趣的事情的详细经过,等他们吃完饭之后,他再慢慢和叶觉非说。
——看看时间,等他们吃饭完之后,睡在荒郊野地里的陆小凤,也该醒过来,然后跑过来了……
叶觉非点点头,对此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事实上,比姬冰雁预料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就在叶觉非和姬冰雁他们两个吃早饭的时候,被人下了迷药弄昏过去、在野外睡了半宿的陆小凤已经一身风尘仆仆、因为沾冷冷太多露水而衣衫湿润的出现在了姬冰雁租住的这个院子里。
“你终于回来了。”姬冰雁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陆小凤招了招手,意味深长的笑道。
陆小凤先是惊愕的瞪大眼睛,看着正坐在桌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继续专心致志的埋头吃饭的叶觉非,半响没反应过来。
“觉非?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小凤惊叫道。知道这时候,他才恍然间想起来,姬冰雁提到他前天晚上在银钩赌坊的事情的时候,用的从来都是“我们”两个字,可是,陆小凤却是丝毫没有想到,姬冰雁所谓的“我们”里,另一个人竟然会是叶觉非!
“有一笔生意要办。”叶觉非终于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轻描淡写的瞥过来一眼,淡淡说道。
因为之前,因为梅花盗的事情,为了那笔巨额财富而和宫九达成了约定,和陆小凤之间闹得多少有些隔阂,这会儿再看到他,虽然陆小凤的话语之中,依旧平静如初,可是,叶觉非却仍有些不知道,自己对待陆小凤的时候,该用何种态度……
似乎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叶觉非的疏离之意,心思比较宽的陆小凤犹豫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叶觉非还在为之前的隔阂而犹豫不决。
而陆小凤的心中,那种对叶觉非和宫九之间打成合作,掩盖真相的事情,其实也是同样的难以放下。这种为人处世的观念上的隔阂,最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可是,对于任何人来说,这种难以言喻的隐晦的冲突,其实都像是堵在心口的一腔不满之情,说不上疼,只是些微的不满,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却硬是塞得人喘不上气来。
对于叶觉非和陆小凤之间诡异而微妙的气氛,姬冰雁却是视若不见一般,只是冲着陆小凤冷着脸却故意打趣道:“我见你在野外睡得正香,就没好意思叫醒你。”
陆小凤呆了一呆,这才把注意力从叶觉非身上移开,想起他刚刚进门时,姬冰雁意味深长的那一句话,当即便盯着姬冰雁,好似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惊叫道:“你知道我昨晚睡在了城外的野地里?”
“不是昨晚,”姬冰雁摆了摆手,一边示意陆小凤坐下来,一起吃个早饭,一边随意的说道:“也不过就是今早而已。”
陆小凤根本就没往椅子上坐下,只是继续跳着脚追问道:“姬冰雁,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看到你被一个装模作样的女人打了一记耳光。”姬冰雁抬头,瞅了他一眼。
“……”叶觉非拿着筷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一副事不关己、面无表情的模样,却在心底暗自忍笑。
姬冰雁和叶觉非的表情其实都颇为冷淡,并不会太过让人为难,可是,昨夜的尴尬事情被姬冰雁用这样一种平静无波的语气十分无所谓的说出来,陆小凤仍然是有些困窘,瞬间变成了一只涨红了脸的陆小鸡。
“你都看见了……”陆小凤讷讷道。
“不多,还看到了你刚刚被一个女人打,没过片刻功夫,却又去英雄救美,然后美人投怀送抱,你送人回家,结果却被人下了迷药,迷翻了过去!”姬冰雁继续冷冷的补充道。
叶觉非索性把筷子直接放下了,暗自忍着笑,实在是不方便继续吃东西。
确信姬冰雁盯了整整一路的陆小凤也已经认命了,羞愧困窘过后,陆小凤心底里反而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既然姬冰雁跟了他一路,虽然他被人捉弄出丑的事情都被姬冰雁看在了眼里,可是,另一方面,那些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的真相,却也能够轻易的浮出水面。
当听姬冰雁说完之后,陆小凤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的笑笑。
叶觉非只是在一旁看着,而姬冰雁则是继续冷冷说道:“那个女人和方玉飞早就认识,这件事,常去银钩赌坊的人想必都看得出来,也就只有你还不知道。”
陆小凤回忆起昨晚自己和方玉飞说话打趣的时候,对方似是而非的调笑里,当时听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回过头来一想,未尝没有故意撺掇让他去找那个女人的意思……
摸了摸嘴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和眉毛一样整齐漂亮的胡须,陆小凤又苦笑了半点,才终于开口道:“后来呢?等我晕过去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说这话时,陆小凤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姬冰雁,叶觉非听了这么久,对于这个话题,也同样有些好奇。
也不等姬冰雁开口,停顿了这么一会儿之后,陆小凤却是微微皱着眉,继续说道:“我当时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还能清晰的听到周围传来的热闹声响,甚至于,那个冷若霜还留书一封,说要留我在那里三日!却没料到,一觉醒来,竟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穿着被清晨的露水湿透的衣衫睡在带着林野轻香的山坳之中。”
姬冰雁皱着眉头冷冷道:“我不知道什么铁笼子,也没听说过什么冷若霜,我只知道,你在那辆马车里,围着银钩赌坊不知道绕了多少圈,直到你蒙着眼睛又被人从旁边带到了银钩赌坊的暗室里。赌坊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没法进去,自然无从知晓,不过,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你又被人用马车带出去,丢到了野外里,却是我亲眼所见,银钩赌坊在这其中,纵使不是幕后主使,也是帮凶!”
陆小凤缓慢的点了点头,却是仍有些问题想不明白,自言自语道:“的确是方玉飞特意邀请我来这里的……可是,银钩赌坊这么耍我一通,又是为了何种目的?”
姬冰雁冷冷道:“对方有什么目的,现在既然不知,那边只有继续等了!等到对方按捺不住,最终露出马脚来!”
姬冰雁说完,一时无话,陆小凤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叶觉非看看他们两人,想了想,最终目光落在了陆小凤身上,想要说起玉天宝的事情,却又觉得无话可说,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三缄其口,重新拿起筷子专心吃饭。
还没等到晚上,陆小凤再去银钩赌坊里查探,姬冰雁租住的这家院子里,便有人主动找上了门来。
而且,对方找的还不是他,而是才在这里吃了两顿饭的陆小凤。
听着院子里阴森诡谲的喧嚣吵闹,叶觉非皱着眉头,手中握着剑,刚想要推开门从房间里出去,却在刚刚开了一道门缝的时候,恰巧瞥见了院子里站着的一个绿袍老人。
——并非是之前和她交过手的那一个,不过,他们身上的绿色袍子,却是出奇的相似,同样是那种美人面孔、蛇的身体、又带有鸟爪蝠翼的怪物。
看到这幅熟悉的模样,本来已经冷下脸来,打算出来直接动手的叶觉非反而按捺住了自己,直接开了半扇窗,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听着院中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的另一个绿袍老人声音尖刻阴戾的和陆小凤对峙。
同样闻讯出来的姬冰雁,只是皱着眉头冷着脸看着这幅场景,却好似被院中的众人给忽略了一般。
这时,那个为首的绿袍老人眼中精光四射,忽然曼声吟道:“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入我门,唯命是从!”
对方无疑是在自报家门,陆小凤知道再也没办法装聋作哑的搪塞过去,只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而叶觉非和姬冰雁,却是在见到这几个绿袍老人的瞬间,便已经想到了对方的来历。
按照易容成玉天宝的那个年轻人所说,以及姬冰雁的猜测,这三个绿袍老人,分明便是当年江湖中有名的“岁寒三友”,如今西方魔教的三位护法长老!
又是一阵阴森呜咽的吹竹之声,随之而来的,则是四个仿若毒人一样身上刺满尖针的大汉,在他们手中,还抬着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上的东西,隐约能够看出是一个人形,却被墨绿色的菊花所完完全全的覆盖住了。
看到那四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理智的大汉,叶觉非便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洛道、黑龙沼一代肆虐的天一教,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来。
即使没有之前那一次的冲突,但是近日的这幅景象,便足以让她对这几个号称“岁寒三友”的绿袍老者产生厌恶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