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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吉尔的脸色陡然变成灰黄色,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声,仿佛一面铜锣在他脑子里轰鸣,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他双手抱头,痛苦地抖动着身体。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正好照在英国首相的脸上,只见亮晶晶的泪珠,在他的眼睛里滚动,然后,一颗颗顺着他那堆满了皱纹的脸上滚了下来。
美国总统那双充满友善的眼睛看着丘吉尔,没有说话。对于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英国首相来说,此时的无言胜过任何安慰。此时此刻。丘吉尔不想对美国总统掩饰他的震惊,他的痛苦。失败是一回事,耻辱则是另一回事了。
托卜鲁克的失守,大概是开战以来对丘吉尔的最大打击了。它不仅在军事上的影响是严重的,而且,它还影响到英**队的声誉。坐在一边不显眼的位置上的伊斯梅也显得闷闷不乐。今天,6用21日,星朝日,既是托卜鲁克投降的日子,也是中东英军总司令奥金莱克的生日,但这好像还不够似的,碰巧也是他伊斯梅本人的生日。
椭圆形办公室里死一般的沉寂。过了好一会儿,罗斯福慢慢地转过头来问丘吉尔:“我们能做些什么来帮助你们呢?”
丘吉尔立刻答道:“英国第8集团军需要坦克。尽可能地将你们能够拨出的‘谢尔曼’式坦克给我们,尽快地把它们运到中东去。”
“好的,我马上让马歇尔将军来安排这件事。”美国总统随即拿起电话,吩咐派人请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将军来一趟。
几分钟后,又高又瘦的马歇尔将军走进美国总统办公室。听了美国总统的要求后,马歇尔回答:“总统先生,‘谢尔曼’式坦克刚刚投入生产。第一批几百辆已经拨给我们的装甲师了。”
罗斯福叹了一口气,用手向后抚了抚他那薄薄一层蓬乱的灰白头发,把轮椅转到他的办公桌旁。“哎呀,今天可真够热的,”罗斯福讲话的声音突然显得疲倦了,“喝点马提尼酒好吗?将军?我配的马提尼酒还可以,”
“再好不过了,美国总统先生。”
“你看,从中东传来的坏消息,”说着,美国总统将那纸电文推到马歇尔眼前,“开罗和苏伊士运河受到了威胁,我们的英国朋友急需帮助。”
马歇尔喝着马提尼酒,略一思忖,说道:“要从士兵的手中拿走武器,那是非常困难的事。”看着丘吉尔那焦虑的目光,马歇尔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派一个装甲师去埃及。小乔治?巴顿少将指挥的第2装甲师能够迅速启航,绕过好望角。”
“可是,将军阁下,要知道,运送包括步兵、炮兵和后勤部队在内的一个齐装满员师,花的时间太长了。我们的英国士兵正在争分夺秒,拼力守住埃及。”马歇尔看不大清这个被浓浓的雪茄烟雾包围着的老人说话时的表情,只见他大张着双臂,显出一副急切的样子:“我们需要的是大批武器装备,尤其是坦克。”
马歇尔探询的目光投向美国总统。
罗斯福把冰凉的配酒器摇得嘎啦咆啦响,然后斟起酒来。“你总该知道怎么办的,亲爱的乔治。”罗斯福狡黠地说。
“当然,假如英国急需这样一批坦克,我们一定会全力想办法的,”马歇尔立刻表态说道,“此外,我们还可以给英国100门105毫米口径的自行火炮。”
美国人在危急时刻慷慨解囊,将他们如此急需的训练装备送给英国,令英国人大受感动。布鲁克将军后来满怀激情地回忆道:“我总感到在美国总统办公室听到的托卜鲁克失守事件,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双方之间的友谊和谅解的基础。”丘吉尔也对他的美国朋友的同情心和侠义之情大加赞扬。
然而,这种感激之情并未动摇英国人要改变美国的“欧洲第一”战略的决心。当天夜晚举行的军4次会议,会谈完全集中在中东局势的恶化上。托卜鲁克的陷落,使英国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美国人的思路从进攻法国西北部转到了援助北非地中海战区。去营救被围困在中东的英**队。困祸得福,这大概是丘吉尔始料不及的。
4天以后,丘吉尔最后一次同美国总统及其顾问哈里?霍普金斯在美国总统房间里共进晚餐。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黄色墙壁上挂着一幅镶在精致而沉重的金色画框里的海洋画:一艘英**舰颠簸在海洋上,正全速前进,天空被暴风雨遮盖着,露出黯淡无光的月亮。就餐前,丘吉尔站在画前端详了半天。
“怎么样,这幅画很对你这位前海军人员的口味吧?”美国总统打趣道。
“何止是对我的口味,这简直是我的真实写照,”英国首相感慨万分,“不过,我现在已是一艘老朽的旧船了。不知道能否冲破这惊涛骇浪,顺利到达彼岸?”
餐桌上,美国总统和霍普金斯竭力谈些轻松的话题,想使气氛轻松起来。他们当然明白英国英国首相心绪不佳的原委。托卜鲁克守军的投降在全世界引起了反响。英国首相连日来受到英国报纸甚至美国报纸的抨击。这些报纸使用了令人注目的标题:“英国一片愤怒”,“托卜鲁克的陷落可能导致政fu改组”,“丘吉尔将遭到不信任投票”等等。英国首相已从美国报纸上看到来自伦敦的报导,说下议院要求他立刻回国“去回答议员的指责”,说这是“他当英国首相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这些天,在马歇尔将军的盛情安排下,英国首相一行去南方参观检阅了美**营。尽管那里气候炎热得可以同英国首相呆过的印度相提并论,但他过得很快活,暂时忘却了托卜鲁克事件带来的种种不快。现在,访问已结束,吃过这顿晚餐,丘吉尔就要离开华盛顿回伦敦,到控诉他的人的面前去回答问题了,这不能说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英国首相有充分理由把自己描绘成“自伯戈因以来,在美国最苦恼的英国人”。
天色渐黑,英国人在美国总统亲自安排的特工队的护送下,安全乘上飞机回国。从飞机里向下望去,辽阔的天宇向四外延伸,显得格外宽广,整个大地沐浴着银色的光辉。夜幕的降临似乎给白日的忧虑蒙上了一层薄纱,英国首相的心境渐渐平息下来,难得有这样一个安静的时刻好好考虑一下北非的败局。事到如今,英国首相仍难以相信事态会如此急转直下。
飞机在机场徐徐降落,丘吉尔一行从机舱走了下来。早已等候在机场的首相私人秘书佩克夹着一大堆报纸,快步迎上来。
“国内情况怎么样?”丘吉尔劈头问道。
佩克略一犹豫,把报纸递过去:“主要情况上面都有,首相,我们上车细谈。”
他们边说边向停在一旁的首相专列走去,丘吉尔原先没有专门的列车,后来同罗斯福总统接触几次,发现他那辆总统专列舒适实用,很是方便,于是首相也给自己配备了专列。这是一辆由两节皇家列车包厢连接起来的火车,一节包厢是首相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另一节是首相休息室。车厢内最引人注目的摆设莫过于那一个个硕大的烟灰缸了。
上了列车,丘吉尔信手点燃一根雪茄烟,说道:“托卜鲁克失守的第二天,我在华盛顿和艾登通过电话。据他说局势还算稳定。当然,人们感到悲痛,不过,还不至于到推翻政fu的地步吧?”
佩克面带难色,说道:“您知道,首相,我们决不可以掉以轻心,还是把问题考虑得严重一些为好。”接着,佩克告诉首相,离丘吉尔自己的选区不远的埃塞克斯选区的议席,以前稳操在保守党议员马尔登手中,但现在这位被正式提名的候选人败下阵来,席位到了左翼无党派候选人汤姆?德雷伯格手里。
“此外,保守党有势力的议员约翰?沃德洛一米尔恩提出一项动议,表示‘对于政fu有关战争的指挥工作不予信任’。您知道,现在很难要求下院举行一次信任投票。这样,那些心怀不满的议员便能轻而易举地自行决定,在议程单上规定投一次不信任票。”佩克不无忧虑地说道。
丘吉尔把长长的烟蒂用力掸到烟灰缸里,轻轻地挥了挥手:“我明白,佩克。托卜鲁克的陷落促成了这两种对政fu不满现象的出现。放心吧,我已做好充分的准备,应付议会的新挑战。”
英国议会大厦里人头攒动,议员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交谈着,议论着。人们都在拭目以待,看政fu将如何度过这一即将开始的、决定性的政治危机。
沃德洛-米尔恩议员早早地坐在后座席位上,这位保守党财政委员会主席对自己发起的这项不信任动议案信心十足。动议得到下院许多头面人物的附议,如海军元帅罗杰?凯斯爵士和前陆军大臣霍尔-贝利沙。而且,举国上下对丘吉尔指挥作战的不满情绪都十分强烈。迄今为止,英国已经遭到一连串的失利和溃败:法国的陷落,敦刻尔克的惨重伤亡,沙漠之战的失败,尤其是未曾解释、也难以解释清楚的托卜鲁克战役;沙漠军队迅速溃退,又回到两年前的旧阵地马特鲁,看这阵势还要继续退下去。如果阿拉曼防线再守不住,墨索里尼与隆美尔就会携手同进开罗,如果再不对政fu采取有力措施,谁知道这种局面将如何发展呢?沃德洛米尔恩坚信自己是代表国家利益的,他对这次发言作了充分的准备。
“女士们,先生们,尊贵的议员们:我首先要说明的是,这项动议并非攻击在战场的军官们,而是明确地攻击在伦敦的中枢机构。而且,我要指出,我们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在伦敦方面,而决不是在利比亚或其他地方。我们在这次大战中所犯的第一个重大错误是让首相兼任国防大臣。”沃德洛一米尔恩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主要的问题,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了。议员们凝神屏气,仔细聆听着。
沃德洛-米尔恩注意到这一现场效果,不禁心中暗喜。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这是演说中的又一个技巧:欲擒故纵。
接下来,他详述了集中在这两种职务的主管人身上的“巨大责任”。“我们必须有一位有力的专职人员担当参谋长委员会的主席。我要求一个有魄力而不受任何方面牵制的人来任命陆军将领、海军将领等等。他敢于让海陆空军将领们按自己的方案从事工作而不受上级不适当的干预。最重要的,我要求一个人,如果不能达到他所要求达到的目的,就应当隐退。……我们之所以遭受损失,既由于首相缺乏对国内事务的慎密的审查,也由于缺乏从国防大臣或其他掌管军队的官员那里得到应有的指示。……任何一位平民都很清楚,过去几个月来一系列的灾难,实际上是是由于我们战时行政中枢存在着根本失误而造成的。”
米尔恩爵士的这番话很尖锐。听众频频点头,发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爵士越发得意洋洋起来。很可惜,他接着又节外生枝说:“如果国王陛下和格洛斯特公爵殿下同意,任命格洛斯特公爵殿下出任英军总司令而无需担任其他行政职务,这将是一项颇合人意的动议。”
这话就像捅了马蜂窝,议会厅内一片哗然。一种令人惊慌和为难的浪潮席卷了下院,只听乱哄哄一片嘈杂的声音喊道:“这个家伙肯定是头蠢驴!”这句话人们喊了足足有一分钟。
米尔恩自知失言。他意识到,他的建议等于是把王室牵涉到引起严重争执的责任当中来。此外,享有无限权力的最高军事统帅的任命与王室公爵联系在一起,似乎有几分独我的意味,这是这个议会民主制国家所不能容忍的。米尔恩不禁汗流浃背,上颚骨同下颚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打起精神,强自镇定,想让下院继续听他讲话,但他的愚蠢建议使他前功尽弃,影响力一落千丈。
罗杰?凯斯爵士接着发言,他附议这项动议。这位海军元帅是丘吉尔在加利波里战役时的老友。由于他动不动就发脾气,同参谋长们关系处不好,后被调离联合作战指挥官一职,为此他深感不快。与米尔恩不同,他在发言中认为,丘吉尔对作战计划人员的干预太少,而不是太多了。
**工党的一位议员彬彬有礼地打断了他的发言:“对不起,元帅阁下,我想提请您注意,原提案人以首相不适当干涉军事指挥为理由,建议举行不信任投票;而附议人您之所以加以支持,似乎是由于首相未能充分干涉军事指挥。您不觉得您的论调是不合拍的吗?”
元帅未加理会,白了他一眼,竟自说了下去:“我们希望首相安排好国内事务,再一次团结全国人民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另一位工党议员不夫时机地插了一句话:“动议是针对政fu对于战争的指挥调度。如果这项动议实现了,首相必须辞职;但是,诸位听到没有,这位高贵而侠义的议员,却在向我们呼吁,让首相留任。”
元帅大怒道:“如果首相必须辞职,那倒成为可悲的灾难了。”
本是同一观点的人,却互相指责起来。就这样,辩论从一开始就闹翻了。
丘吉尔在前排座席正襟危坐,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些自相矛盾的发言,让他的心里有了底。
第二天的辩论发言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一位议员甚至提议解除所有英国将军的职务,代之以捷克、波兰和法国人,“他们知道如何进行这次战争,而我们的人却不知道”。有人批评英**队“被阶级偏见所支配”,如果隆美尔在英**队服役,他顶多不过还是一个中士。
最后,丘吉尔开始答辩了,他沉着老练,胸有成竹,相信自己一定能闯过这道关口。因为他清楚地看出,在最终提出一项建设性的替代措施方面,那些批评者们显得非常软弱。在答辩中,丘吉尔没有为托卜鲁克的陷落辩解,他承认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而是大量列举他的对手自相矛盾和错误的说法。在这里,丘吉尔又一次向众人展示了他那雄辩的口才和辛辣、机智、自信的风格:
“……总之,我们正在为我们的生存而战,为比生命本身更宝贵的事业而战。我们无权设想我们一定能够胜利;只有我们克尽职责,胜利才是必然的。严肃而建设性的批评,或者在秘密会议中的批评,都有很大的优点;但是,下议院的责任在于支持政fu,或者更换政fu。如果下议院不能更换政fu,就应当支持它。在战时,没有什么中间方案可以执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