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
购物商城外,警灯闪烁,警察荷枪实弹来来往往,警犬被牵引进商城搜索。红蓝色警戒线环绕一圈,封锁了整座商城。
商城内,崩飞的瓷砖、断裂的栏杆、破碎的玻璃、掉落的灯饰、飞散的商品……任由谁目睹现场,都能看出这里经历过激烈战斗。
杂乱的脚步声吵醒彭梦玲。她睁开眼,愣住了。
“这里是……灯饰店?”
“我在做梦吗?”
“怎么所有东西都变大了?”
彭梦玲眼中,灯饰店内来往调查的警察与鉴证人员,庞大如同神话时代的巨人,而自己比警察脚上的皮鞋还渺小;天花板上的灯泡,硕大炽热如同太阳;地面的大理石瓷砖,比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大床还要阔大,冰凉透骨。
下身一片灼热,似乎有团火在燃烧。
彭梦玲举手想要抚摸右腿,却看见自己举起的,不是五指分明的手,而是羽毛覆盖的翅膀!她低头看去,身上不是自己平常在家穿的白 t 恤与宽松短裤,而是白色羽毛覆盖的肚子,再往下是一双爪子!
“这!”
“发生什么事?”
“我昨晚不是在家……咦,后面发生什么了?头好痛!”
彭梦玲用翅膀撑地,站起来,晃晃悠悠走到一面没有破碎的玻璃前。灯光照射下,玻璃倒映出她的样子。
深褐色眼眸,黄色鸟喙,粉褐色鸟爪,背上有黑色纵纹,身上覆盖黑褐夹杂的羽毛……身为人类的自己,现在却成了一只麻雀,还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
“我怎么变成了一只麻雀!”
彭梦玲惊叫出声,一开口,却化成“啾啾啾”的叫声,圆润,短促。
反光玻璃的倒映中,鸟爪上有处刮损,血迹已经结痂,似乎是撞击带来的伤势,仅仅是站着,就能感受到切肤的痛。
透过玻璃望出去,斜对面是一家宠物店,店面残破,看来经历过一番破坏,门前地上散落着几个支离破碎的鸟笼。似乎意识到什么,彭梦玲回头望去,在自己苏醒的地方,还有两只麻雀躺在附近。
这时候,鉴证人员抬进来一副担架,抬起地上一具尸体放上担架,看架势是打算运回局里做尸检。
彭梦玲忍住伤痛,助跑几步,两臂努力挥动,扑腾翅膀飞过去。
鉴证人员展开一方白布,盖上尸体。
在白布盖上之前,彭梦玲看清了尸体的样貌。
正是她自己!
原来她不是变成麻雀,而是灵魂装进了麻雀体内!
可是,人的灵魂怎么会装进麻雀体内?
“咦?这里怎么有麻雀?”飞在空中的彭梦玲,吸引了一名警察的注意。
“估计是附近宠物店跑出来的,看起来好像受了伤。”另一名警察说。
“把它关进笼子里吧,省得到处乱飞。”说完,一双大手抓向彭梦玲。
彭梦玲本能地扑腾翅膀,灵活翻身,躲过了警察的手。
“咦!进了麻雀的身体,连本能都继承了。”彭梦玲心中惊诧,害怕被关进笼子坐牢,不敢继续停留,展开翅膀,离开灯饰店,再从洞开的窗户飞出购物商城。
一栋栋楼宇在鸟躯下掠过,城市的风貌尽览眼中,原本庞大的事物随高度渐变渺小,汽车如甲虫,行人如蝼蚁。人生中第一次靠自己飞翔,而且飞得这么高这么久,彭梦玲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奇妙的感觉。
鸟爪的伤痛,将她从奇妙感觉中唤醒。
痛楚越来越强烈,连带扇动翅膀的力气也在减弱,彭梦玲不得不急速下降,落向附近一栋楼宇的天台。
然而还未脚踏实地,彭梦玲就感觉腿部剧痛,一阵力竭,降落变坠落,“啪”一声摔落天台的水泥地面,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苏醒过来,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宠物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架子上林立的药瓶药罐、墙上挂着的价目表、身披白袍的女兽医……说是医院,其实是店铺,为养宠物的客人提供服务。
一名身材健硕的年轻人喝着可乐,有一搭没一搭地撩女兽医聊天。
年轻人留着尚未及肩的中长发,分左右拢到耳后,眉心有道醒目的疤痕,刚剃过胡须的唇上与下巴位置留下一片青色。他穿着纯黑 t 恤,外搭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子卷起来,露出小臂结实的肌肉。
“咦?那鸟醒了!”年轻人凑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彭梦玲。
彭梦玲想要说话,张开鸟喙却发出“啾啾啾”的圆润叫声。
年轻人歪着头,眉头轻轻皱起,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这鸟长得有点寒碜啊!”
“你小子才长得寒碜!”彭梦玲心中咆哮,嘴上的“啾啾”声叫得更激烈了。
女兽医走过来,伸出柔若无骨的手掌,温柔抚摸彭梦玲身上的羽毛,白了年轻人一眼,说道:“哪里寒碜了,多漂亮一只小麻雀。你救了它回来,给它起个名字吧。”
年轻人挠挠脑门,双手一拍,说道:“玛玛哈哈!就叫它‘玛玛哈哈’!”
女兽医苦笑道:“这是什么鬼名字啊。”
年轻人摇头晃脑,解释道:“这名字很好啊!你小时候有没有玩过《侍魂》?里面有只守护鹰就叫玛玛哈哈,打起架来可猛了。它区区一只小麻雀,叫这个名字是它沾光了。”
“我可谢谢您咧!”彭梦玲心中不屑。
年轻人问:“这麻雀,怎么跟一般的麻雀长得不一样?”
女兽医解释道:“这是黑顶麻雀,跟我们平时看到的树麻雀、山麻雀是不太一样。不过好奇怪啊,我看书上说,黑顶麻雀分布在中亚至中国西北及蒙古地区,一般栖息在沙漠绿洲、河床和贫瘠山麓这类地方,为什么会出现在城市里?而且黑顶麻雀很怕生,但是这只却一点都不害怕我们俩。”
年轻人又问:“这鸟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兽医回答:“这是只雌鸟,你看它的鸟喙,是黄色的;如果是雄鸟,鸟喙则是黑色的。”
女兽医似乎对年轻人感兴趣,靠近一步,身上的香水味呼吸可闻,问道:“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杨韬。”年轻人回答。
“杨桃?”
“杨韬,文韬武略的‘韬’。”
杨韬有样学样,伸手想要抚摸彭梦玲身上的羽毛,却被她躲开。
女兽医笑道:“它好像不太喜欢你哦。”
杨韬问:“麻雀平时吃什么?”
女兽医回答:“你可以捉些小虫子、蚂蚱之类的喂它。”
杨韬手托腮帮子,思考道:“我上哪儿捉虫子去?”
女兽医笑道:“你可以学雌鸟喂它的样子,拿尖头筷子模仿鸟喙,沾上泡过水的软小米喂它,或者用燕麦、米粥也行。”
杨韬挠挠头,一脸苦恼:“听起来好难啊,你几点下班,要不到时候教教我?”
女兽医捂嘴笑道:“你这约会邀请有点生硬啊!”
杨韬没有否认,只是“哈哈”傻笑。
女兽医抬头看了看壁钟,说道:“我六点钟下班,你先去超市买点小米,拿回家泡水。你家在哪里,我下班直接过去找你吧。”
杨韬将地址告诉女兽医,又加了微信,然后带彭梦玲离开宠物医院。
女兽医本来递给杨韬一个笼子,但杨韬摇摇头,直接摊开手掌托住彭梦玲,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麻雀会飞走。
彭梦玲没有飞走,事实上她现在脑子里很混乱,莫名其妙成了一具尸体,灵魂莫名其妙装进了麻雀体内,偏偏还丢失了昨晚的记忆。现在就算飞走了,她也不知道去哪,以后应该怎么办。
找到杀死自己的凶手?
可是失忆了,根本不记得凶手的样子,怎么找?
找到又怎么样?
自己现在是只麻雀,怎么报仇?
就算打 110 报警,自己一张嘴就是“啾啾啾”,警察根本听不懂鸟语。
彭梦玲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杨韬已经步行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了猪肉、牛肉、菠菜、马铃薯、红萝卜,之后又去超市买了奶油和小米。
买完菜,杨韬扫码打开一辆“蓝博基尼”,也就是蓝色的共享单车,将肉和菜挂上车把,迎着晚风骑车回家。
彭梦玲懒得飞,站在车篮子里,观赏沿路的城市风景。原本熟悉的一切,由于视角的缩小而骤变陌生。彭梦玲感觉自己来到了巨人的国度,路灯、汽车、楼宇甚至街边垃圾桶都变得硕大无比。
骑到城中村,杨韬停在一栋四层小楼的楼下。
红砖、青苔、斑驳的石灰……小楼看起来有些年头,满是岁月摧残的痕迹。楼道天花板的旧灯泡闪烁不停,照得杨韬上楼的身影忽明忽暗。
杨韬拎着肉和菜,上到第四层。
这里一层只有两个单位,以楼梯为界,一左一右。彭梦玲注意到,右侧单位的铁门上积着蜘蛛网,门锁锈迹斑斑,显然没人居住。
杨韬打开左侧单位的防盗门,进厨房忙活起来。
忙活一个小时,杨韬做了两份肉酱意面,以及一锅香喷喷的罗宋汤。
“砰砰砰。”屋外传来敲门声。
来的正是女兽医,举起手里的酒瓶,笑颜如花地说道:“下班的时候,突然犯酒瘾了,想喝两杯,就去超市买了瓶红酒。”
杨韬指了指饭桌旁的木椅子:“我家里有启瓶器,我去找找。你先坐,我做了肉酱意面还有罗宋汤,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意面配红酒,正好。我来开酒,你去忙吧。”女兽医放下包,接过启瓶器。
杨韬从橱柜拿出来两个缸瓦杯,笑道:“我家没有高脚玻璃杯,将就一下吧。”
“没事,喝个情调就够了。”女兽医接过缸瓦杯,放在饭桌上。
背对回到厨房忙活的杨韬,女兽医用启瓶器拔出木塞,倾斜酒瓶,将猩红酒液倒入杯中。倒酒的同时,她另一只手从上衣的暗袋摸出个小药瓶,倒出一片药放入酒中。药片无声无息溶于酒液,从外表看不出一丝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