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镪镪镪……拳来脚往,剑与剑相击。树倒了,屋塌了。残垣断壁,一片狼籍。
两双阴沉的,酝酿着风暴的眼睛,狠狠的瞪视着对方。他们虽有默契,可认真算来,从来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甚至连同盟,也只在丝丝这件事上。他们亦友亦敌,可这一次,那本因丝丝而强拉在一起的虚假表象,也被彻底撕开了。
“以后,我的徒弟,不劳玉郎君你费心了。”黑煞握剑的手,直指着他的颈。而玉郎君的剑,指着他的心口。只要再往前递这么一点点,两个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类似的话,以前他也说过。在过去的十年时,两人为争一口气,说过无数次。可已经很少像这次这样,这么认真,这么冷漠无情了。
黑煞是真的恨上了玉郎君。
他从来没想过,玉郎君这个把丝丝当闺女一样,娇宠着长大的人。会这么狠心,逼她到如此境地。为了不让他出手,还暗算他。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对丝丝的好,其实就只是假象。是有目的的,也许此次的逼迫,也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承他这十年的情,也为丝丝感谢他的教导。但丝丝是他正经的弟子,那是磕过头,敬过茶的。这十年的感情,更是假不了。
他不稀罕,他稀罕。
“……”玉郎君此时,无言以对。
黑煞收回剑,就欲去看丝丝。玉郎君剑一转,又将他拦了下来:“她刚喝了药,要休息。”
“谁知道你的药里,是不是加了料。”黑煞现在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心里憋着的气,一时也未散尽,哪里有好话给他。
“她也是我的弟子。”玉郎君暗暗咬牙,长剑挥起,再一次攻击过去。
“你不配。”黑煞挥剑就挡,两人再一次打到一处。
为什么要打?说恨字,其实十分矫情。
恨这个情绪是十分激烈的,黑煞当年为了一个恨字,跟陆家死磕了十几年。最终,以自己一辈子的快乐,一条胳膊,换来陆家的毁灭。
只为了丝丝这一次的伤而去恨玉郎君,不值得。
何况,他也明白。这件事,虽然玉郎君不厚道,可他自己,也并未完全上心。
如果他够上心,不会被玉郎君算计。在丝丝受伤时,就能出去将她救下来。不至于受那么两处重伤……如果他够用心,如果是他自己的妹妹,或是女儿。他不会一定要她做一个江湖人,也一定不会逼着她,一定要见血。
就算让她见血,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决定的。可他没想过,要丝丝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来见血。
看到丝丝伤成那样,他后悔了。
十年的感情不是假的,看到她最后那好似失了魂的空洞眼神,他便后悔了,恨不能时间倒退回去。
可现在,他们能做的,就只是在彼此的剑下发泄。
受点伤,出点血,疼了,痛了。也许就能让他的心不那么憋闷,不那么难受了。能让他们,因为一直旁观着,看着他们的弟子,他们花费了十年心血的女孩,一身鲜血,伤痕累累而起的纠心,得到一点缓解。
他怪玉郎君,不如说,他怪自己。
他甚至有些担心,担心丝丝受不了这样的冲击,甚至会……恨他们。
花费了十年用心养大的姑娘,是他复仇之外,唯一的挂念,若是恨上他……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能承受。而这也恰是玉郎君所担心的。
他们别的不怕,只怕丝丝受不住,被毁了。又或者,彻底恨上他们。
待两人打得精疲力尽,已然过去五个多时辰。
丝丝已经一觉睡醒,又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瞪着帐顶了。
她也听到了外面的打架声,可因为过去的岁月里,听过太多次,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她的心思,还停在之前的梦上。
是的,一个梦。
她以为,第一次杀人,她该做恶梦的。
可结果没有。
她跟玉师傅说她不怕,并不是说谎,她真不惧死人。虽然自己动手是第一回,可生死之间,即便她心中不愿,却也完全没有害怕这种感觉。
不是对方死,就是她自己死。她不是圣母,自然只能选择对方死。
可即便如此,她没想到,在杀了人之后的睡梦里,她不但没有做恶梦,还做了一个,算是美梦的梦。
她梦到了一个花园,很漂亮的花园,花园里全都是兔子、鹿、羊、马、鸟……这些可爱又漂亮,又安全的小动物。它们欢快的跑着,嬉戏着,玩闹着,鸟儿在飞,在歌唱。
蝴蝶在花丛间飞舞,时尔停下,被阳光照耀,你一只只天使。
梦里,她闻着花香,与那些小动物们玩闹,与蝴蝶嬉戏……她很开心,笑得欢快。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然愈合大半,不再疼痛。而且,她心情很好,非常放松。似乎,依旧能闻到花香。
只是,再去回想,却又想不起来,那让她不自觉放松的香味,是属于什么花的。
好一会儿,她才发现,眼前不再血红一片,一切又恢复原样了。
才发现,帐子是浅青色,绣的牡丹更是浓绿色。她就说么,玉师傅怎么选那么红的颜色。
抬手,肩膀完全不受影响。
犹豫了一下,才爬起来。穿衣着鞋,拉开房门。
凌厉的剑气贴着她的面颊飞过,吓得她一愣一愣的。再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她不由更加吃惊:“两位师傅,你们在干嘛?”
以前他们也打架,可从来也不曾这么拆房子啊!
“乖徒儿,你醒了?”黑煞已然甩脱玉郎君,飞掠至房门口,“怎么样,可好些了?”
“好多了。”丝丝抬了抬手:“不疼了。”
她的眼底一片清明,无怨无尤,好似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一般。
这让黑煞和玉郎君都松了口气。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没留下心理阴影就好。
玉郎君上前,抓了她的手,替她扶起脉来。好一会儿,才轻轻放下:“恢复的不错。”
“玉师傅的药,当然不同凡响。”
“既然好的差不多了,就收拾一下,准备搬走吧。这里都毁得差不多了,没办法住人了。”玉郎君直接转身,去让的那些仆人收拾马车,准备出发。
丝丝看着玉郎君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眉头轻皱。好一会儿,才扯了一下黑煞的衣袖:“黑师傅,你有没有发现,玉师傅好像生气了。”
“不用管他,年纪大了,脾气总是会变古怪的。”黑煞摸了摸丝丝的头发。
丝丝抚着嘴偷笑:“这话可不能让玉师傅听到,不然,怕要更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有师傅给你撑腰。”黑煞又揉了揉她的头发,见她笑得毫无芥蒂,这心彻底放下来:“他要是敢给你气受,师傅就带你离开。”
“我去收拾东西。”这话丝丝可不好接。
“有什么好收拾的,东西都在马车上,还没御下呢。”黑煞心中叹了口气。“你先跟他走,师傅有点事,要先离开一阵子。等师傅事情办完了,再追上你们。”
丝丝小嘴不自觉的嘟了起来:“黑师傅,都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呢!你有什么事,却从来都不让我帮忙。是不是因为我太没用了?”
否则,报仇这么大的事,从来也不让她掺和。
黑煞想说:“江湖事,不适合你。”却没说出来。
而且,当初报仇的事,更不适合她参与。不管怎么说,丝丝也曾受过陆家的照顾之恩。也是陆家的血脉。
黑煞最初一两年,还有要利用她的心思。可有玉郎君在,他什么都不能做。后来真喜欢上这个弟子了,也就没这样的想法了。
就算陆家对她不好,她身上也流着一半陆家的血。让她动手,就是弑亲,这是天地不容的事情。
“见几个老朋友。”黑煞抬手,抚上脸:“几个都见不得光的老朋友。”
丝丝对他的面具好奇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他不主动说,她从来不多问。现在,对方主动开口了,她便不免想要一探究竟。
可才刚要开口,头就被拍了一下:“行了,为师先走了。”身形一纵,已然下去十来米,再一闪,已经失去了他的身影。
丝丝嘟着小嘴,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才回屋收拾行李。
再次上路,丝丝做为病号,又像小时候那样,直接躺在马车里。
玉郎君也像小时候那般,就坐在那狭小的,可拆御的小床外侧,以防这么大,睡姿没有一点改变的她滚掉下来。
丝丝睡得并不太安稳,一个小小的颠簸,就能把她摇醒。
又一次迷迷糊糊醒来,她已经滚到了床侧,整个人贴着玉郎君的背。不由干脆爬坐起来,整个人趴到玉郎君背上。轻轻糯糯的叫:“玉师傅。”
“下来。”玉郎君在她趴上来时,整个人都僵了。小姑娘长大了,小时候玩的游戏,这会儿已经不合适了。尤其是,她这么一趴,那身前的柔软,直接贴到了他身上。
“哦!”丝丝抱了个软枕,整个人趴在枕头上,声音里有着黯然:“玉师傅,我是不是让你们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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