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顼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
天乩楼?
看着眼前满目沉色的江夏皇,他有些一言难尽。
“皇上知道真正的天乩楼,是怎样的吗?”
这个时候动天乩楼,就是在动江夏国的根本。
若非对方是江夏皇,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别国派来的奸细了。
“朕不必知道。”
江夏皇冷笑一声,“原本朕是想放他们一马的。”
毕竟在这场平叛中,他们也算帮了他大忙。
“要怪,也只能怪那个天乩楼主,野心太大,要的太多。”
再不除掉天乩楼,这江山,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不姓苏了。
他不能给阿渊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
哪怕世人说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他也认了。
他苏琒本就不是什么心慈良善之辈,残忍好杀的名声担久了,也就麻木了。
不差这一桩。
“朕也不怕跟你交底,如今这江夏,只怕至少有一半,已落入了天乩楼之手。”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如此猖狂过分的行径,简直是欺人太甚。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再姑息下去。
否则,他也不至于向云顼开这个口。
如此倒显得他是在利用暖儿的亲事,和他谈条件。
可他没办法。
联合云顼,是他唯一有把握,战胜对方的筹码。
若江夏没了,阿暖和阿渊就会成为无根的浮萍,再无退路可言。
即便大楚能一时庇佑他们,可作为亡国皇子和公主,必然会遭受数不清的的冷遇和轻视,甚至是排挤和暗杀。
若真发生这样的事,那他就是死了,也无法闭眼。
更无脸去见他的阿依。
所以即便是鱼死网破,他也要让天乩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是搬去了古氏这座大山后,他才恍然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荒唐,他所拥有的先机和优势,早已不复存在。
螳螂捕蝉,安知黄雀在后?
他那点势力,在庞然大物天乩楼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
如今,只有云顼能帮他。
见他似乎并不当回事,他狠了狠心,不得不又继续透露,“你可知,藏在上官府背后的人,是谁?”
四大世家中,上官侯府独占江夏近一半的田矿,其名下酒楼店铺,更是遍布各地,数不胜数。
上官荻和上官嫣儿死了,他自然不愿放过这块肥肉。
抄没古家和龚家的甜头太大了,他有些上瘾。
再加上许家的识时务,让他更加坚定了谋划上官府庞大家产的心。
如今上官府人丁单薄,嫡系不过只剩下上官娥和上官兴,两人还素来不和。
他只要稍加挑拨,不难将那些东西收入囊中。
不是他趁火打劫,欺负两个孤弱女子,而是上官府占的实在太多了,还是关乎社稷存亡的田地矿产,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就是他认为的这两个孤弱女子,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上官兴的奢靡贪财他一直有所耳闻,原以为是个好的利用对象,但这一次,她竟然主动放出话来,要舍弃上官府如此庞大的财产,全部让给上官娥。
他觉得,她简直就是疯了。
上官娥又不是她的亲姐姐,她这么大方做什么?
而上官娥就更有意思了。
她不仅利用养女的身份,成功赶走了其他前来争家产的旁系偏支,还冷漠拒绝了他的拉拢。
更让他吃惊的是,经过暗中调查,他竟然发现,所谓上官侯府的这些资产,竟是全都登记在另一个人名下。
换言之,这些年,上官娥都是在帮着别人打理生意。
真正的上官府,穷的一清二白。
比他还穷。
而那个名字,他也并不陌生。
天乩楼主,闫弱。
一个明明很强大,却如此示弱的名字。
他甚至觉得,对方选择用这个名字,就是在嘲讽他的迟钝和无能。
云顼并未流露出任何惊讶之色。
上官嫣儿是公认的才女不假,但其在生意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霍家财产到了她手中后,经过多年的折腾,早已十不存三四。
真正懂得经营之人,其实只有上官娥。
而上官娥之所以有这身本事,也并不是源自她母亲上官嫣儿的教导。
传授她生意之道的,另有其人。
而她一直打理的那些遍布各地的生意,也与霍家,与上官府没有半分干系。
或许是上官嫣儿有所顾忌,没有直接交给她,也或许,是她并不愿接受那些不义之财。
总之,霍家的资产,从始至终,一直都握在上官嫣儿手中。
如今上官嫣儿已死,霍家冤情真相大白,所涉及到的财产,自然是要由官府做主,重新还给霍家后人的。
至于上官兴,他已下过命令,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玲珑阁都不得与天乩楼为敌。
当然,她们之间的私事,他不会插手。
“这些年,天乩楼利用上官府的名义,圈占了大量的田地、银矿、铁矿,还涉及盐粮交易,其早已富可敌国。”
江夏皇脸色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朕若再不选择提前下手,只怕早晚会沦为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这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云顼挑了挑眉,直言了当的戳破了现实。
“依江夏目前的状况,这些田地矿产即便不落入天乩楼手中,也会被其他大大小小的世家瓜分,朝廷和普通百姓,终究是连一分都占不到。”
非常时期,行权宜之计而已。
且据他所知,天乩楼对其名下的佃农、矿夫以及盐户很是和善,设立的地租和需要上交的相关所得并不高,即便加上朝廷的赋税,也比其他世家要低上很多。
而且若遇上灾荒之年,这些佃农矿夫盐户不仅不用交租税,还能免息借粮,甚至是直接领取补贴粮食和布匹。
天乩楼名下的店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这么多年,不改初衷。
尤其是在一些特别贫困和遭了灾的州县,其价格还要比其他商家低上两成,可以说是非常良心了。
至于开仓放粮、施粥赈灾这样的善举,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是以神秘人的名义。
故而江夏百姓虽不知天乩楼之名,却受其恩惠,久矣!
在古家把持朝政的这些年,天乩楼名下的佃户盐农们,日子过的可比普通百姓有保障多了。
“那你可又知道,最近这些忽然崛起的私家书院,竟也是天乩楼名下的资产?”
江夏皇怒容愈甚。
为云顼不咸不淡的态度,也为自己的一时不察。
这么多私家书院一夜之间同时冒出来,他后知后觉出了不对劲。
结果一查,它们还真和天乩楼有关系。
亏他还想打压世家,弃了栓选名单,大胆用了今年应考的举子。
结果,直接将天乩楼的人全部搬进了朝廷。
他现在几乎都不敢再调查下去。
依天乩楼这样的脾性,只怕连勤王军和京师三军,甚至是御林军,都不可幸免。
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渗透进来的,又渗透了多少。
他堂堂九五之尊,手底下还有可信可用之人吗?
“天乩楼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为的是什么,朕心里一清二楚。”
士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可能放过他们。
云顼沉默了片刻,“那皇上为何又选中顼,来对付天乩楼?”
他墨眸中似有复杂划过,“我是大楚人,在江夏若大肆动作,只怕有些不大妥当。”
明明他其实不必走这一步。
不必和天乩楼势同水火。
“因为你对阿暖的心,朕看在眼里。”
直到此时,江夏皇脸上才浮起淡淡的温意。
“更因为,唯有你,才有能力对抗天乩楼。”
云顼的实力,他当然知道。
如果有他鼎力相助,将十拿九稳。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
天乩楼能这么快崛起,而且还将手顺利伸到了朝廷,他怀疑,朝中应该有人在帮着他们。
只希望这个人,不是他猜测的那个吧!
云顼薄唇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那皇上可知,为何您,或者古氏这些年都没查到天乩楼分毫,而如今短短几日,您却对它们了如指掌?”
他自认为的明察秋毫,不过是对方的有意让步,想让他查到而已。
江夏皇倏然一愣。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暖儿,我自然要娶,谁阻止都没用,哪怕您是她的父皇。”
云顼语气一转,“但除掉天乩楼的事,我不会答应。”
顿了片刻,他意味深长的看向他,“皇上,既然您认为,天乩楼的存在已严重威胁到江山社稷,威胁到苏家的安危,那何不将暖儿和渊儿都叫过来,听听他们的看法?”
“对了,还有您亲立的太子,苏锦逸。”
话已至此,他如何选择,就不是他的事了。
“你什么意思?”
江夏皇微微皱眉,直觉他话中有话。
云顼却已起身,行礼告辞,“皇上既有家事要处理,那顼就不打扰了。”
他着重咬了“家事”两个字,深邃的墨眸中,自入殿来第一次浮起严肃之色。
“据我所知,江夏国内已出现了药人杀民伤民事件,所以皇上还是尽快决定,要不要同大楚携手,共御前朝之敌吧!”
“另外——”
他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我要娶暖儿,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我心悦她。”
“所以我希望我们的大婚,不会遇到任何外在的阻力。”
当然,他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之所以如此客气,仅仅是因为,他是暖儿的父皇。
言罢,他转身离开。
望着那一方宛如青松绿竹般坚韧挺拔的背影,江夏皇罕见的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低沉的嗓音中含着几分疲惫,吩咐周全。
“按他说的办,去将他们都叫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