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罪犯,能逃的掉律法的制裁。
尤其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处理掉几人之后,日头已经开始西落。
苏倾暖足尖轻点,纤细窈窕的身影飞跃而上,在屋顶的最高处缓缓落下。
金色的余晖洒向不远处的村庄,显得一派宁静祥和。
明明该是农耕忙碌的季节,绿草新冒,娇花吐蕊,广袤宽阔的田地里,却不见一个人影。
她轻叹口气,默默拿出千里眼,望向朝京城方向。
高大巍峨的城楼之上,不时有粼粼甲光闪过,同远处的夕相映相辉,透出几分冷寂肃杀之感。
守卫的士兵,似乎比昨日又多了一倍。
看来,交战已不可避免。
她不免有些怅然。
战争一旦开始,到时候,只怕又是一场血流成河。
百姓何辜?
“审问完了?”
磁性甘醇的嗓音自身后传来,紧接着,苏倾暖便感觉自己落入一汪温暖的怀抱中。
身后之人宠溺的将下巴搁在她头顶,轻轻摩擦着她柔软的乌发。
许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他柔声宽慰,“放心吧,很快就结束了。”
语气中透着经久未见的轻松之感。
鼻端萦绕的,是熟悉的冷冽气息,让苏倾暖原本有些沉闷的头脑,顿时清爽了许多。
她收起千里眼,任由自己靠在他坚实的胸口。
“上官嫣儿和元鹤还算配合,只是落青嘴严的紧,除了初凌缈和云瑾那段风月,别的着实是套不出来了。”
不过想起最后,她好心告诉她,元鹤方才所言,皆非自愿后,她那副不敢置信又恼怒羞恨的表情,她的心情顿时好了一些。
想要没有遗憾的离开?
她才不会如她的愿。
“既然没用,就都处理了吧!”
他们马上就要回大楚,留着也是个累赘。
“嗯,审完就杀了。”
苏倾暖弯了弯眉眼,“不过云瑾是初凌渺一手带大的,两人又有了那么一层关系,不比旁人,所以我寻思,可以先留着,或许还有用。”
说着,她便将二人的感情纠葛大致说了一遍。
也是从落青嘴里,她方知道,原来初凌渺早在云瑾小的时候,就以救命恩人的名义,潜伏到了他身边。
然后一步一步,将原本单纯善良的少年,引上了歧途。
依稀的印象中,云顼和云瑾小时候,关系似乎很好。
云顼听完后,也是一阵感慨。
“云瑾那次历练回来后,就变了许多,后来赶上母后薨毙,我也没功夫管他,再以后,就渐渐疏远了。”
等他回过神,发现云瑾有秘密瞒着他之后,已经晚了。
他们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只可惜。”
苏倾暖一脸失望,“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初凌渺十年前就和云瑾相识,说明她在京城,早有明面上的身份。
但落青防着她,供述的太过简单,她一时还无法找到头绪。
“没关系,待救出寒儿,我再去试试,看能不能撬开云瑾的嘴。”
云顼揽着她飞下屋顶,在一处亭子里坐下。
“明日一早,我们就回京。”
他们在京郊这处庄子已经住了两日,如今消息确切,也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我们?”
苏倾暖诧异抬头,在撞上那双漆黑深邃的墨眸时,一颗心顿时柔软起来。
“阿顼,其实你可以不跟我回去的。”
虽然有云顼在,营救寒儿成功的把握会更大,但两国和谈在即,她不愿他因私废公。
“傻瓜,我怎么可能放任你一个人去冒险。”
云顼大掌抚上她白皙光滑的脸颊,惩罚般的捏了捏,这才细细解释,“苏锦遥派了使臣,约我入京,商谈两国战后事宜。”
“我同意了,时间就定在明天。”
外有数十万勤王军逼迫,内有世家不断抗议,再加上百姓怨声载道,苏锦遥名不正言不顺,怕是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所以他并不意外,他会赶在江夏皇前面,同大楚结盟。
闻言,苏倾暖眼神霎时亮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将计就计,趁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进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初凌缈暂且不知,但是苏锦遥的功夫,因为多次领教过,她可是知根知底的。
若是距离足够,以云顼的身手,完全可以做到一击必杀,不给他留有喘息的机会。
即使云顼不便动手,她也有把握在有人掠阵的情况下,三十招之内,将其擒住。
这可真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云顼温笑着点头,“苏锦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次我们不必费一兵一卒,就可阻止一场战争,也算是功德一件。”
他心里叹气。
现在只剩下一个难题,便是江夏皇对他们亲事的态度了。
当然,若是他最后还不同意,他也不介意抢亲。
苏倾暖自然不知云顼惆怅的心思。
上次同江夏皇的谈话,因着古贵妃的逼宫而打断,所以没什么结果。
她寻摸着,待最近的事一了,再找江夏皇磨一磨,说不准,他就同意了。
到时候,再同云顼说也不晚。
“这一次,苏锦遥怕是打算下血本了。”
她眸露讽刺,“如今他只是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连正式登基为帝都不敢,却暗中邀你入京,显然是想提前和你达成某种协议,得到大楚的支持。”
“只怕到时候不止割地赔款、称臣纳贡,所有条件,都任你提了。”
在苏锦遥看来,云顼虽已同她订了亲,但毕竟是大楚的太子,只要他给的好处多,云顼必然会动摇。
到时他再以江夏朝廷的名义,同意与大楚的联姻,那么江夏皇就会彻底陷入被动,从而被完全取代。
“只可惜,他到现在都不知,其实我只要一个你。”
云顼揽紧怀里的人儿。
“况且,前朝势力紧逼,为了两国能早日携手,面对共同的敌人,大楚也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至于青州一战中所消耗的银钱粮草,以及阵亡将士的一切抚恤,他会想法子,从苏锦瑶身上拿到的。
“那我们明日,就送他一份大礼。”
苏倾暖眸底浮起冷意。
想到什么,她又连忙安顿云顼,“明日你不必动手,我来就行。”
他是大楚太子,若是参与到江夏的皇室斗争中,难免会让人诟病。
而她是江夏的公主,奉命诛杀叛臣,名正言顺。
“苏锦逸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这些事。”
余光瞥见青玄出现,云顼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改为轻抚她的发丝。
“明日兵分两路,我们直接去翠秀宫就是。”
苏倾暖已经好几日不见苏锦逸,此刻听云顼提及,这才知道,原来他是谋划这事去了。
她当下便放了心,乖巧的点点头。
毕竟比起除掉苏锦遥,救出寒儿才是最重要的。
“阿顼——”
想到之前的疑问,她别有深意的看向他,“天乩楼可靠吗?”
她想知道,她的猜测有没有错。
云顼摸着她秀发的手一顿,眸色微讶,“你不知道?”
他以为,在他来江夏之前,暖儿就已经了解过天乩楼。
苏倾暖老实摇头。
她的确不曾留意过。
皇兄也未提及。
云顼垂眸看着她,嗓音柔和,“是友非敌。”
青玄见二人说完了悄悄话,这才飞身而至。
他先是给苏倾暖行了礼,然后才向云顼禀道,“殿下,他说,他会准时赴约的。”
连他也没想到,那人竟会如此爽快。
苏倾暖一头雾水,“谁?”
这个时候,云顼竟然还约了人?
云顼笑了笑,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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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翠秀宫。
白皎淡声建议,“圣女殿下,我们该撤退了。”
“苏锦遥选择了错误的时间反叛,天时地利人和尽失,失败是必然的结果。”
“若耗下去,京城失陷,只怕到时候,我们再想脱身都难。”
在苏锦逸和云顼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们在江夏的藏身之地,只剩下了翠秀宫这一处。
局势已极为不利。
便是再不甘,江夏这块地盘,怕也是保不住了。
“撤退?”
初凌缈媚眼微抬,“我哥给你下令了?”
她垂眸拨弄着鲜红的丹蔻,慵懒的嗓音中透出丝丝冷意。
“五国布局,南疆、南诏、大魏已接连失势,江夏若是再丢,你觉得,我们还能去哪里?”
“退回到那个弹丸之大的海岛上吗?”
即便心里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她就是不愿服输。
云顼,苏锦逸——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她真是低看他们了。
白皎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却还是强忍着解释。
“圣主殿下的玄天功将要突破第九重,如今正在闭关,属下并未收到他任何指令。”
她没有说的是,正因为没有消息,所以她才担心,想赶快回到御圣殿。
这个关键时刻,她想陪在他身边。
“本座用得着你提醒?”
初凌缈捏起一颗葡萄,冷笑看她。
“你是不是觉得,他练成了玄天功,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莹白的指尖微微用力,圆润晶莹的葡萄,顿时化作一滩稀碎的果肉,水花四溅。
“做手下呢,就要有手下的规矩,本座既然在这里,就由不得你做主。”
她坐直身体,居高临下的俾睨着下首的人,眸露嘲讽。
一个靠爬床得到哥哥器重的人,也敢动不动就给她摆脸色。
她和哥哥可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虽然是同父异母,可她一个外人,永远都比不上。
更何况,家主令还在她手上,哥哥绝不会为了无关紧要的女人,来得罪她。
白皎面若冷霜,“所以圣女殿下是打算耗在这里了?”
她扬起头,不卑不亢,“您若恼怒属下,自可随意惩罚,但该说的,属下还是要说。”
“丢了江夏,我们还能回大楚。”
“您的身份还不曾被发觉,嫣红的进展也颇为顺利,到时,我们完全可以重整旗鼓,和云顼决一雌雄。”
“但您若一意孤行,还妄想用林倾寒去换那几枚玉佩,属下只能说,您是自寻死路。”
“等了这么久,苏倾暖和云顼都没有上钩,足以说明,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一时的退让,并不算什么。
这样盲目自大的圣女,让她失望。
所以她永远都比不上圣主。
“你——”
初凌渺眯了眯眼眸,杀意流露。
白皎,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她说的没错,你该离去了。”
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忽的自外面响起。
紧接着,便见一双青布圆口鞋,缓缓出现在门口。
再往上,是灰衣道袍,云冠乌发。
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把拂尘。
明明该是仙气凛然的装扮,却在茫茫夜色的包裹下,莫名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
初凌缈冷眼瞧着来人,须臾,客套一笑。
“本座当是谁,原来是文龙观的桑悔道长。”
因为蛊王被封印的事,她对文龙观的臭老道们,可没什么好感。
若非不愿节外生枝,坏了计划,她早就动手杀掉了。
桑悔道长面容慈悲不再,双眸锐利如星,“孽女,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他没说贫道,而是说的我。
气势凌厉,周身威严倾泻而出。
初凌缈先是一愣,继而倏地站了起来。
眼眸中原本的仇视,也被不可置信替代。
这是白皎自跟随初凌缈以来,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她震惊的指着桑悔道长,手指止不住的颤抖,连声音都变的尖细,“怎么是你?”
她和哥哥找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他竟藏在了文龙观,还成了文龙观的主持。
何其荒唐!
桑悔道长一甩拂尘,白皎便感觉一股大力迎面袭来,力度之强,几乎要将她撕成碎片。
她心中大骇,刚要用功抵挡,身子便不由自主撞向后面的墙体。
那一刻,她只来得及感觉到周身剧痛难忍,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初凌缈,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白皎身手不弱,却连他一招都敌不过。
这个老东西,果然比三十年前更强了。
“放心,她没死。”
桑悔道长看都不看白皎一眼,缓步走向初凌缈,威冷的眼神同他仙风道骨的外表格格不入。
“她不忠于你,我帮你出了这口气。”
语气嫌弃,不乏施舍。
初凌缈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也不敢轻易忤逆,“谢——谢谢父亲。”
虽然过去多年,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依附别人的小女孩,可看见他,她还是忍不住恐惧。
她很快为自己找了借口。
或许,这便是血脉上的压制。
桑悔道长没在意她躲闪的态度,嗓音不辨喜怒,“我今日来,是和你要一样东西。”
门外静悄悄的,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偌大的翠秀宫,沉冷、死寂,好似没有一丝生气。
初凌缈立即警觉,“恐怕女儿这里,并无父亲想要的东西。”
谁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她可不会轻易上当。
桑悔道长懒得同她打哑谜。
“大魏国的那枚玉佩,你二叔交给了你,如今,也该是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原本也只是暂时保管。
取回来,天经地义。
一听是玉佩,初凌渺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只是在对上那双幽冷如地狱的眼睛,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乖乖将玉佩拿了出来。
来日方长,这个时候,她犯不着得罪他。
待哥哥出关,她会让他好看。
毕竟灵幽山的地图,还有打开蛊王的方法,都还在他身上。
桑悔道长接过玉佩,粗粗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
临走之前,他冷着脸,漠然警告,“尽早滚出江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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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中大帐!
苏文渊身体微微前倾,询问的看向在场一众将领,“各位将军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若是可以,他并不愿打这场仗。
一将功成万骨枯。
如果他的功勋荣誉,是建立在百姓流离失所之上,那他不要也罢。
而今,终于有了这么一个里应外合的机会,他自然要把握住。
若是成功,伤亡将会大大减少,甚至可能完全杜绝。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出言。
虽然听上去不错,但谁知道能不能行?
更何况,他们本就是来光复京师的,若采纳了三皇子的法子,那原本属于他们的功劳,可就大打折扣了。
长途跋涉的,没有天大的好处,谁愿意啊?
但顾忌到三皇子如今的地位,虽然心中不满,可众将还是不敢说出口。
时间紧迫,苏文渊没工夫和这些人打哑谜,见他们不言,便自动默认是同意了。
他刚要开口,猛不防场中一人蹭的站了起来,大声道,“我不同意!”
语气中溢满了不甘和怨怼。
众人循声瞧去,便见说话的人,竟然是此次战役的前锋,顾国公顾怿的堂弟,顾祺。
顾家举足轻重之人。
将领们心中一喜,彻底放下心来。
一方是百年簪缨,背靠皇后和东宫的顾家,一方是近日颇得圣心、炙手可热的三皇子。
实力旗鼓相当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
苏文渊瞥了眼旁边的顾怿,见他脸色平静,仿佛没瞧见场中的动静一般,显然是打算袖手旁观。
他无所谓的抿了下嘴,随即抬眸看向顾祺,淡声问,“你为何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