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彦放下茶盏,轻轻附上瑢琛放于桌上的手,瑢琛回握住,与他一笑。
审讯室内,墨夷皱着眉醒来,眼前模糊一片,耳中却恍惚听到有人在说话,他晃晃脑袋,想伸手扶住额头,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绑住,这让他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双眸清明过来,望向前方。
景昭笑着看向他,从椅子上起身,“终于醒了,这一觉睡得可好?”
墨夷苦笑一声,“我是没想到,执夙还带了个高手来围我,这位高手竟也如此不拘小节。”
景昭闻言,笑得意味深长,“那位可不是执夙带过去的。”
墨夷闻言眉头微皱,不是执夙带过去的,那便是一直跟着他的,思及此处墨夷心下微颤,他如今已是圣尊,除了那几位,竟还有人能避开他的探查跟踪于他,关键是他丝毫未有察觉,蓬莱何时有这样的高手了!
景昭看他脸色便猜到了几分他的想法,却不打算给他解惑,只是看着他道:“你与我、执夙、乐仪少时便一处修行学习,当初夫子问我等今后要走什么样的路,你可曾记得我们的回答?”
墨夷看着景昭,面容平静,连眼神都未变,“你说这些做什么?”
景昭突然觉得没了意思,这个人,这颗心变了,当初许下的种种宏愿于如今的他来说都是累赘,自是不想提起。
景昭:“想来你也不肯说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
景昭点头示意一旁候着的雾月使,雾月使点点头,与周围的人一示意,各番刑罚轮番上阵,锁神链血迹斑斑,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墨夷奄奄一息,神志却异常清醒,也不知婆娑牢狱的惩治作器是用什么材质打得,连他圣尊之躯都可视若无物。
小屋内瑢琛与陌彦更为平静。
陌彦:“事到如今他还一句不说,倒是块硬骨头。”
瑢琛叹了口气,“此事已容不得他隐瞒,且先看看景昭还有何法子吧,若是……那便再用一次一梦蜉蝣。”
陌彦皱着眉看向她,“如今身子刚好一些,你便又想着用禁术,如今我算寸步不离跟着你,你便快快消了这想法吧!且我都听闻了,这世上便没有景昭撬不开的嘴,你且安心听着便是。”
瑢琛无奈,“我知道了。”
审讯室内,空气中都是一片黏稠的铁锈味,景昭起身到墨夷面前,墨夷半垂着眼任他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抬起,与他眼神对视,而后迷迷糊糊间,只听得一个声音在他耳畔柔声轻声哄着,“该说了,墨夷。”
许墨夷本不叫许墨夷,他一界凡人又是孤儿,连名字都没人为他取,最后是大家看他发色黝黑,便叫了他小黑。
他于一座小村庄内长大,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都不是富足家庭,可通过自己的努力,每月也能吃上一顿肉糜。村中民风淳朴,邻里有爱,常常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他自小东一家住一夜,西一家睡一晚,各家争相接他去家中住,他在这样友善至极的环境下长到了十五岁。十五岁后,在村中众人的帮衬和他自己的努力下,他拥有了自己的家,两间小屋和一个小院,从此也算有了个自己的家,虽村中人还是喜欢接他去他们那儿吃饭,可他还是更喜欢他的小院,那里虽不如别家温馨舒适,但这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从那后,他便跟着大人们日出或下地耕田种菜,或上山打猎采药,再或下河捕鱼摸虾。日落或应邀去某家吃饭,或自己动手做上一餐,接着便搬出他自己做的竹椅,躺着看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这样的日子他在刚到夙阳殿后还常常想起。
改变他命运的是那天村里来了一位游侠,极擅医术,正逢乱世,医者难寻。村内人谁平日没个小病小灾,自是纷纷前往游侠落脚的小院里请她瞧上一瞧。
他是被家不远处的大嫂拉着一起过来的,一进她的小院,便是人来人往交口称赞的乡亲们。
他随着大嫂进屋,终于见到了她,看她第一眼,他便知道她不是寻常人,虽素衣简钗,却难掩绝色,然而她一笑,便又让人觉着亲切。
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后来他迷迷糊糊被大嫂拉到她面前。
她许是听大嫂说起过他,看着他笑容可亲,“你叫什么名字?”
他低下头,紧张地抓紧了自己泛白的衣角,“我没有名字……”而后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低下,小声道:“但大家都叫我小黑。”
她闻言又提起了手中的笔,笑道:“那我送你个名字好不好?”
他扯着嘴角看着她点点头,又一脸懊恼地垂下,在她面前他连笑都不会了,她不会以为他不愿意吧,想到这儿,他急急开口,“好!……我是说如果不麻烦的话……”
她毫不在意他的僵硬,用那只空着的手揉揉他的脑袋,乐不可支,“当然不麻烦!”
她的手有些冷,这是他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而后便是她是不是冷,该不该提醒她加衣,最后便是他已经好几日未洁发了,会不会弄脏她的手。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她其实早已收回了手,“你便跟我姓,姓许,名唤墨夷!……好了,给你,这便是你的名字啦!”
墨夷将两只手在还算干净的衣角上狠狠擦了两下,这才鼓起勇气又抬眼看了看她,复又快速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郑重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张,他心想,原来她姓许啊!
视线终于落到纸上,上面写着他迟来十五年的名讳。
再后来他便经常到她的小院中去帮忙,她拒绝过,却在他的固执下摇摇头,无奈一笑,默认了他的行为。
他从最开始的搬搬椅子,到后来的晒晒药材,最后跟着煮药看着火候的大小。
她在村里呆了三个月,他便跟了她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她一有空便教他点什么,什么都教。他也学得起劲儿,这导致她教学兴致更加浓烈,几乎是倾囊相授,可她会的太多了,他每天努力学啊学,很累,很苦,可他还是拼了命学,每日掌灯到三更,连她都惊讶于他的毅力、聪明、刻苦。